三十六陂春水(112)

作者:衣冉

自古除非立嫡便是立长。临淄王一系如果有了皇长子,无异于濒临落水的人攥住一个救命稻草,不管临淄王和王后作何想,他们身后的势力都会想尽办法、不顾一切、将唯一的拦路虎“皇后、嫡子”扫除干净。

她向前缓走半步,云鬓上步摇急颤,微颤气息便能扫到齐凌的下巴:“郑韶、谢白真、夏朝歌、殷嫱。陛下,她们哪一个能有?”

她像受到挑衅的兽类,调动着浑身的力量与人对峙,身体如一柄绷满的弓,眼尾仍带着被愤怒熏染的红。“她们虽得不到陛下的宠爱,各自身后都有父兄、有姊妹、有家人,可同衣同袍,同进同出,互为戈盾。”

她深深喘了口气。

“可妾身。”

她咬着牙,眼窝微红,嘴唇颤抖。

朱晏亭很难失态,她千里独行至琅琊自求为后、郑太后百般为难、诸王势力倾轧,朱氏的背叛,甚至自己有意无意的冷落下,她也都是从容应对,丝毫不乱。

然而此时此刻,齐凌确确实实的探知,她伤心了。

这个念头浮上心间之瞬,他有些慌神。

这一慌,胸中蕴着怒意竟有些一泻千里的意思。

万千滋味纷杂急涌心间,若要辨要认,却一一都抓不住。

他沉默良久,哑声道:“朕什么时候说要和她生孩子了。”

暮色如血一般刺眼,沧池的风穿榭过廊,冷冷扑来。

朱晏亭没说话,睁着酸涩之目,也不愿回手去碰一碰眼角。

故而落在齐凌眼中的情景,就是她一双极速透红的眼眸,死死撑着,眸中之光濒至散碎。

莫说再去抓寻飘渺不定的怒意,如近在咫尺的沧池之水澎湃胀满胸腔,软的不像话。

他回过神来之时,手臂已穿腋而过回拢到她略显单薄的肩胛后,将她紧紧搂抱在怀。

朱晏亭被沉力带入怀,下巴撞上了他肩头,仍僵硬着一动不动。

皇帝温暖宽厚的手掌抚在了她的背后,熨人的暖意隔着薄薄绫衣透进来。她骤然闭了眼,攥住齐凌衣袍,紧紧咬着下唇,要坠不坠的泪水,终是沉沉砸在了他肩头。

齐凌转过头,吻住了她被泪水打湿的脸庞,轻声说道

“谁说你没有家?只要朕在一日,你就是国母,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天下为你苑,未央为你室。”

……

秋阳收走璀金,大片云朵低垂,血一样的暮色覆盖未央宫。

……

椒风殿,吴若阿长跪伏首垂脊,听着宣召,接下印册。

“恭贺吴夫人。”曹舒满面笑容与她道贺。

吴若阿命人取出一匣东海明珠给他,匣盖一启,粒粒圆润有拇指大小,珠光莹莹耀目。

虽说赏赐是惯例,但这么大的手笔依然实属罕见,连曹舒都被震的口张舌讷,连忙推拒。

“阿公收着吧。”吴若阿微笑道:“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我不比谢婕妤,有王后和世子在长安照应,只有些累赘蠢笨之物,阿公往后能想着替我在陛下面前美言一两句,我就感激不尽了。”

曹舒推辞了几句,终于还是推不过收了下来。

“曹阿公。”吴若阿下意识朝他身后望了望,见并没有捧兰泽膏沐等物的宫人,便问:“今日我得封,陛下不来?”

曹舒低声道:“陛下宿椒房殿了。”他看在那匣明珠的份上,又掏着肺腑,对吴若阿说:“圣人和殿下恩爱伉俪,这些日子正是情浓时,夫人宜顺之从之,以寻良机,切莫抗之逆之。”他指一指兰林殿谢婕妤的方向:“那位正是前车之鉴,禁足快一个月了,陛下想不起来,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放出来。”

吴若阿颔首沉吟,恭恭谨谨的送了曹舒走了。

她取下头上珠花,枯坐了一阵,走到玉阶上。秋风凉透薄衫,吴若阿趴在阑干上,朝椒房殿的方向望去。

她出了会儿神,忽然听到风中有细细的歌声,哀伤凄切,唱的明月发白。

向宫人打听,始知是皇帝旧日内宠南夫人被罚唱《细绢歌》,吴若阿心有所感,命人热了一碗莲子汤给她送过去。

“秋风寒凉,让她润润喉再唱吧。”

……

给丞相嫡子、武安侯世子郑无伤与赐婚的圣旨九月初七下的。

宗正卿齐茂在为皇帝草拟指婚诏书的时候,收到了玉藻台的一封书信,称朱令月是八月十二的生日,今年十六岁,章华多人可以为证,让宗□□不要写错了,遭致欺君大祸。

齐茂调出朱令月入籍的文书来看,却只有十三岁。两相对比,大为诧异。

他年轻经事少,不了这等大事上还有纰漏,惊出了一身冷汗。忙回信多谢皇后殿下提点。

齐茂使人细密查问,又派人与朱令月及其父母面谈,众人皆知上了圣旨倘若有误是杀头的大罪,无人胆敢隐瞒,遂从实相报:朱令月是十六岁,并非入籍时写的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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