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陂春水(105)
更休说流水一样的礼品,不但朱恪本人,甚至长安朱府也大得好处,风光更甚他当年尚公主之时。
“三郎不若常住长安?”这次回家,他族兄小心翼翼请求,并要将家中一间大宅收拾出来迎他和继室来住。
朱恪虽然做梦都想回长安,却只能忍痛拒绝,他不愿承认,其实他和皇后早就父女失和,与其说是不愿,不如说是不敢回,恐怕在她眼皮子底下,触她逆鳞,不好周旋。
朱恪不由得暗悔前事操之过急,倘若他再慢慢观望几年,不这么着急对齐腃旧部复仇,不惹到朱晏亭,真是万事遂意了。
然而即便心有殚怕,此时此夜,此天此景,他竟也觉出几分怡然自得来。
车中用玉壶温着一壶热酒,他轻呷慢尝,就着窗外夺夺雨声,慢慢翻阅着琳琅满目的礼单。
忽然,马车像是绊倒什么,一个停顿,狠狠一挫的力道几乎将他甩出来,酒也撒了一地。朱恪抓着扶手,敲着车壁怒吼:“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他。
一声极为不详的,凄厉的“贼啊!有贼!”响了起来。
然后是马蹄声,厮杀声,浓烈的血腥味夹杂着泥水土腥味渗过车帘,朱恪开始瑟瑟发抖。
厮杀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四周就陷入了死寂,所有的声音只剩下大雨哗啦啦重打着车顶。
朱恪心跳到了嗓子口,大口大口的呼吸,下意识的发出低微的声音。
“你们、你们大胆……天子脚下……我是国丈、平阳侯……我、我是羽林军……你们会被诛杀九族……”
他眼睁睁看见一把雪亮的刀伸入了车帘。
像被一只手扼住脖子一样,再说不出话来。
……
秋天是肃杀之节,但对未央宫人来说,卷地西风来得格外早。
舞阳公主齐湄的生辰宴上,帝后失和,回到椒房殿以后大吵一架,齐凌怒中拂袖而去。
这事传到长信宫时,郑太后正给朱令月打开库房挑选陪嫁的衣饰珍宝。
她只笑着评价了一句:“皇后还是太年轻了,她哪里知道我儿,大事上,皇帝何曾糊涂过。”
轻描淡写一笑,便挥手让朱令月自便。
曾经入主未央宫十六年的郑太后,虽然在端懿太后还在的那几年颇为憋屈,后来也着实当了好些年女主人,库房里珍奇还是数不胜数。
郑太后自己歪着坐靠,让身侧宫人领着朱令月挑选。
翻出来的都是陈年物事,锦绣成堆,玉润金沉,往那里一堆,端的是华气冲轩。
好在朱令月也是在丹鸾台侵淫过几载的,方没太怯。
她屏着呼吸,在老宫人的陪伴下选了赤金三华彩凤扬翅华胜、一枝象牙玉山仙人簪,一套双色双束白玉莲花玉佩组、一对祥云白玉耳铛。
毕恭毕敬的向太后叩首谢恩。
太后没有看她,只将目光掠过她选的几样珠宝:“只这几样?”
朱令月深深低着头,小声道:“奴已领恩不尽。”
“那就撤下去吧。”太后淡淡吩咐宫人:“也领女郎去兰泽殿,叫几个女官多教礼仪,女子不可无礼,不可无仪。”又对朱令月:“这几个女官,皇后见了都要让几分的,你要好好学。”
朱令月唯有俯首称是。
“奴谢太后提携之恩,奴与奴母感激不尽。”
“提携之恩?”郑太后忽然笑了,笑里含着说不尽的讥弄嘲讽之意。
朱令月却浑然不觉,道:“我长姐虽是血亲,却视我无物,唯有太后待我好,奴这条命都是太后的,太后让奴做什么,奴就做什么。”
郑太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了:“阿亭有你这么个妹妹,真是她的福气。”
朱令月道:“奴万万不敢与皇后殿下姐妹相论,我比不上长姐,她是长公主亲生的,从小金尊玉贵,在章华时就自己一个人住,什么人都能在屋子里出入,我还曾经亲眼…”似是意识到自己失言,朱令月蓦的咋舌噤声。
郑太后讶然挑眉:“听说什么?”
“奴不敢说。”朱令月环顾左右。
郑太后冷笑道:“都是我的亲信,你都开了头,这会儿又装什么。”
朱令月赧然片刻,方快速道:“我亲眼看到,长姐曾经与男子夜会,连夜不归。”
“放肆!”郑太后勃然大怒,一个拂袖,案上茶盅滚落下来,唬得朱令月面如土色,浑身一颤:“太后息怒……”
“堂堂一国之母、明贞太主的女儿、皇帝的发妻,她的名誉也是你敢攀诬的?”
郑太后竖眉冷斥,手中点翠的冷色护甲几欲戳到她的脸上:“你想打皇帝的脸?还是想打哀家的脸?”
朱令月只听兰夫人教导说朱晏亭与太后势同水火,颉颃对抗,让她倚靠太后,故卖乖讨巧,授以朱晏亭的把柄讨好郑太后,却没想到太后是这样的反应,不由又惊又怕,伏地战栗,叠声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