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我哥是暴君(8)
宣平侯示意韩子赟扶他起来,躺靠在枕头上出神,半晌缓缓说道:“你只说新皇暴虐不仁、杀戮太重,可知道十四年前为父率北征大军凯旋回京,世宗皇帝命太子出城十里迎接,八岁的小太子礼仪谦和,举止有度,满朝文武谁不称赞。”
“十二年前,世宗皇帝出巡淮南河务,太子作为储君留守京城,却忽然传出东宫走水,小太子葬身火海!世宗皇帝得知噩耗后仓促回京,途中却离奇坠马驾崩,贺皇后伤心过度一病不起,帝后和太子就这么忽然都没了!世宗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当时的瑞王带兵入宫,宣称是贵妃楚氏为了夺嫡谋害太子,并亲手杀了楚氏。之后太皇太后下诏,立瑞王登基继位,就是先帝延始帝。”
“这其中蹊跷百出,谁最终得了好处,天下人都不傻!可谁也没想到,当年葬身火海的小太子却还活着,竟还有重登皇位的一天。”
“短短几年,他隐在幕后,运筹帷幄步步为营,挑起延始帝父子相残,先是太子被杀,延始帝横死宫中,之后三皇子坐上皇位不到三个月,被四皇子毒杀,接连死了两个皇帝,螳螂捕蝉,四皇子落入了今上手中。那时江山已是他囊中之物,他本可以据守京师直接登基,却决然弃城而去,率军北上,截杀了起兵夺位的二皇子,占据关城不回,皇位无人可继,逼得太皇太后下诏,昭告天下还他身份,立他为新君,群臣北上跪迎新君入京。如此一来,他这皇位竟来的名正言顺、清清白白!”
宣平侯缓缓一叹,望着韩子赟说道:“如此心性谋略、铁血手腕,放眼天下怕也无人能及了。若论年纪,新皇比你还小了几岁,可这般心性作为,十个你怕也不如!如今你远在边关,也只听旁人传言,凡事问问因果。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帝王权术哪里是常人能懂的。”
此刻京都紫宸殿中,谢澹全部心思也正系在这小小的榴花驿。
他看完手边新送来的消息,随手往案上一扔,吩咐了一句:“传膳。”便拿过摆在最前边的一堆奏折,推手摊开,快速挑出其中几本,提笔开始批阅。
陈公公敏锐地感觉到皇帝心情不佳。虽然面上依旧是冷淡自持,也只有近前伺候惯了的人才能细微地察觉出来,皇帝今儿个每一个动作举动分明都带着烦躁不耐,殿中宫人们一个个便都屏气凝神,各自小心。
这会儿却见他坐在案前开始批折子了,陈连江不禁倍感欣慰,新君如此以国事为重,国之幸也,我大周之幸也!
然而皇帝批完那几本折子,简单用了膳,便自己随手扯起帔风,匆匆出了殿门,快步走下殿前台阶:“备马。”
陈连江心说,完了,陛下这是要夜奔榴花驿啊,一百多里地呢。可他又不敢阻拦,赶紧多叫几个侍卫跟上。
第4章 榴花驿
亥时过后,一弯清冷的下玄月挂在天边,马蹄嘚嘚踏破夜色,由远而近,一行十几匹快马驰入榴花驿中。
“来者何人?”
驿卒刚一盘问,怀中便被抛过来一块腰牌,驿卒手忙脚乱接住,眼前衣袂闪过,为首的人已经下了马,也没理会,脚步便径直往院中去了。
看清来人,暗处值守的护卫向后隐去,常顺则跑着迎上来,刚要行礼,耳边清冷淡漠的声音问道:“姑娘呢?”
“姑娘在后院上房,已经睡下了。奴婢带您过去。”
上房外间的房门推开,屋里人纷纷一惊,然后哗啦啦跪了一地。谢澹扫了一眼,随口说了句免礼,脚步缓了缓,便往里间卧房去了。
叶菱低头小碎步跑着跟上,低声说道:“姑娘吃了药睡下了,奴婢去叫起来?”
“不必。”
里间守着的是叶茴,见他进来似乎没反应过来,表情有点懵,傻了一下才赶紧起身行礼。谢澹却仿佛没看到她一般,只顾放轻脚步走到床前,弯腰俯身看着床上的小女娃。
是的,把她送到漉州的时候她才只有九岁,妥妥还是个娃娃,这会儿一看,单看这张小脸,似乎也没长大多少,粉团团一样的小脸带着稚气,小鼻子小嘴巴还是那个模样,只除了下巴好像尖了一点。
他养的时候好像都没这么瘦。
天知道,要把这个早产体弱还挑食的小孩养出来肉有多难。
两岁多之前他照顾的其实不多,也就有时抱抱哄哄,从不到三岁起,这小孩就完全归他所有了。
他那时自己也不过才十三岁,每天最大的困扰就是怎么能让她多吃点儿东西。小孩子夭折太容易了,尤其她又是格外孱弱,他总是怕一个不小心,就把她养没了。
此刻这张脸上气色还是不好,烛光下看不到血色,睡梦中小眉头微微蹙着,鸦羽似的长睫毛遮住下眼睑,微微张着小嘴巴,睡得很沉。谢澹盯着她看了又看,也不知是睡梦中被人注视的知觉还是怎么,她微张着的小嘴动了动,发出一声细细的鼻音,把嘴唇闭上了,然后脑袋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