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锦(6)
周茹的母亲便放心了,有日躺在床上安静的归去。
周茹好奇李韭儿送来的衣物,上前翻了两下,提起条月白色底,从没见过的花裙:“这莫非是京城时兴的样式?”
“回太太,这叫墨花裙,裙上的花不是刺绣,是墨弹上去的。”丫环笑着道,“去年开始盛行的。”
周茹点点头,没再说话,过得片刻长叹口气。
青枝道:“时兴的也不是人人都穿了好看,还得合适自己。”
母亲此时已经懊悔,她便安慰一句,但也是心里话。
周茹舒服了一些,心想不过才十几两银子,裴家一个时辰就能赚到。女儿嫁给裴连瑛,不说裴家富有,便说那夫婿,如今已是四品,再过几年,早晚要做到三品二品,以后指不定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
越想越高兴,她由不得笑出声。
青枝瞧她那痴样儿,微微皱一皱眉。母亲太满意这桩亲事了,倘若她跟裴家有什么不对付,只怕母亲是最难说服的。
她整理好行李,拉着姑姑去说话。
厢房外面是小小的庭院,西边种着几株月季花,长出了少许嫩叶,旁边是一张藤桌四把藤椅,二人就坐在那里。
“姑姑搬出去,打算靠什么营生?家里的织机也没带上。”
没料到她会想那么远,陈念笑道:“这机子已经老旧,若放在牛车上再颠簸几下,必定散架,故而我才没有带,到时再请人做一台便是。”
姑姑在别人面前总是很冷,唯独对着她,偶尔会展露笑颜。
青枝年幼时很想知道缘由。
她曾问过父亲母亲,甚至是裴家的长辈,他们都不肯说,外头的人兴许知,她却不愿去打听,怕那些人说不出好话。时间久了,她其实也是猜到一点的,但她深埋心底,再不曾提起。
“不知京城的织机需多少银子。”青枝有点担心,她刚才听裴辉说话,隐约觉得在京城生活不易。
陈念道:“这事你不用管,我这些年存了不少银钱,做四五台不成问题,到时找个木匠便是。”
青枝点点头。
二人说完便回厢房休息。
傍晚,太阳落山。
裴辉站在一片橙红色的光里迎接儿子。
初春的风尚有些冷,吹在身上凉飕飕的,他的表情看上去有几分悲凉。
身边的小厮未免奇怪,有个大着胆子问:“老爷是遇到什么麻烦事?”
眼下最麻烦的就是陈家母女。
自从儿子高中状元后,他就开始后悔,倒不是说陈家不好,而是他的儿子太好了,他当时实在不该冲动同意结亲。他不该拿儿子去还陈简的恩情。
他那时应该去坐牢的,何必惧怕呢?
虽然他是被冤枉,他不是故意撞到那老妇,是那老妇自己没看路,碰到放鱼的竹筐,摔了一跤,脑袋磕到石头,昏迷不醒。老妇的家人凭着与知府远亲的关系,要他赔一百两银子,拿不出就坐牢。
是陈简借了他五十两。
在均州,那是一笔很大的钱,陈简却说不必着急还。
马蹄声在门外响起,裴辉的心一抽,感觉到一阵难受,他快步走到门口,看到儿子正从车上下来。
绯色的官袍穿在他身上格外合适,不艳不妖,反而是别样的俊逸,青竹的挺拔。
“连瑛!”他高声道,“今儿累不累?想吃什么?”
寻常都是慈母多,裴家却是慈父。
裴连瑛一笑:“我听说陈家一家到了?”
“是,正在后院歇着呢。”裴辉心头苦涩,若非他自作主张,儿子恐怕已经娶了名门世家的闺秀。
可惜事已至此难以挽回,就算他再后悔,也说不出退亲的话。
裴连瑛点点头:“那我应该去拜见一下。”
裴辉道:“也不必,你先去换衣服吧,你娘已经让厨子准备接风宴,席上就能见到的。”
裴连瑛听从,往所住的东厢房走去。
屋檐下的两盆茶花都开花了,一盆是淡淡的浅粉,一盆是浓浓的艳红。曾经青枝从山里摘过艳红的茶花送给他,摆在书案上,带着清新的香气。
小姑娘的脸也跟这茶花一样,红扑扑的。
不知她现在是何模样?裴连瑛有些好奇。
沐浴后,换了身衣袍出来,正好李韭儿派小厮来催,他束好头发前去正房。
周茹十分激动,听见脚步声后忍不住站起,频频张望。
青枝却是表情平静,纹丝不动。
门口,裴连瑛渐渐走近,身形修长,穿湖绿色罗袍,走动间宽袖拂动,如碧水起伏,风姿挺秀。
到众人面前,他朝周茹,陈念躬身行礼:“晚辈失礼,现在才得以拜见,还望周婶,陈姑姑见谅。”
周茹已经笑得合不拢嘴,忙托住他:“见谅什么,你有什么错?又不是休沐日,哪来的空!”上下打量他,越看越欢喜,“比以前更俊了,到底是做官了,不同了……连瑛,这是青枝,你还认得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