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687)
这丫头是她一手养大的,虽为奴婢,却没受过下人的委屈,二十出头便要在等级森严的宫廷里度过一生,就如同从亮处踏入深不见底的黑巷。
春梨久久望着她,忽然露笑:“小姐不用怜惜我,我一点不委屈。管子说得好‘君子使物,不为物使’,每个人读这句话都会有不同感受。我的理解是人要学会利用外界事物,而不是受外界牵制。对我来说皇宫和深宅没有区别,我从小住在深宅里,跟你读书习文,听你解说天下事,并不觉得压抑憋闷。最近这两三年跟你四处游历,眼界开阔,见识也增长了,已能领悟‘心中有天地,不为外物欺’的妙谛。紫禁城只能关住我的肉身,我的心依然是自由的,而且正在向我期待的目标靠拢。”
柳竹秋记得她曾分析说女子想掌控人生须得找个能受其控制的男子,而最听女人话的男人就是“儿子”。
瞅一眼她的孕肚,凝重发问:“这孩子是你自愿怀上的?”
春梨踌躇满志地与她双手相握:“小姐,我们离成功只一步之遥了,等垮过这道坎,你想做的事都将实现。”
柳竹秋不太相信她的暗示,诧讶道:“陛下要立你肚子里的孩子做太子?”
许应元说朱昀曦曾带春梨去广东的南海观音寺求子,他已经有那么多儿子了,按说不该在意春梨这胎生男生女,除非别有目的。
春梨莞尔:“这是我和陛下的协议,再过不久你就会知道。”
她伸手抚摸柳竹秋的腹部,问:“你临盆的日子算好了吗?是这个月底,还是九月初?”
柳竹秋直觉春梨与朱昀曦的协议牵涉到她,暂且忍住不问。
春梨收回手,正色道:“此番陛下的病很可疑,他若有失我便功亏一篑,你定要设法挽救他。”
她向柳竹秋说明朱昀曦患病以来的种种症状,取出偷偷抄录的太医历次开出的药方供她查看。
柳竹秋看那些方子里多是性味甘寒的药,南方炎热潮湿,朱昀曦若因地气染疾,这样的药方倒无不妥。具体情行还得等见到病人,亲自诊察后才能做判断。
酉时三刻,云杉在陆君越接应下进宫,辛万青受冯如月拘管,未能提前收到消息,着实吃了一惊。
冯如月命云杉到东暖阁见驾。
云杉到来,先叩拜皇后,紧跟着跪爬到朱昀曦床前。
看到主子的病容他不禁寒心裂胆,惶急哭喊道:“陛下,奴才回来了,求您睁眼看看奴才……”
辛万青不阴不阳呵斥:“云杉,你哭这么大声想让外面以为陛下出事了吗?皇后娘娘还在这儿呢,你也稍微注意点体统!”
云杉忙止了哭,重新跪向冯如月,取出怀里的圣旨呈上:“娘娘,奴才是奉陛下之命回来的,这是他在广州时颁给奴才的密旨,请您过目。”
玉竹接过转呈冯如月,冯如月看内容与柳竹秋说的一致,命玉竹当众宣读。
这套流程走过,云杉便可就职了。
辛万青却乍然插话:“娘娘,这圣旨不是从大内发出去的,照规矩应去司礼监文案库取出副本对照方可执行。”
圣旨一式两份,一份颁给接旨人,一份由皇宫文案库收藏。朱昀曦在外地颁旨,都会即时派人将圣旨副本送回皇宫归档。
冯如月命人去司礼监取副本,怎料侍从回说:“奴婢们翻遍了当月文档,没找到云公公这份圣旨。”
云杉大惊,愤然嗔视辛万青,明白是他作梗,向冯如月急辩:“娘娘,这份圣旨真是陛下颁给奴才的,副本不是丢失,而是被奸人毁去了!”
辛万青喝骂:“好你个云杉,还敢恶人先告状。陛下南巡期间颁布的诏令司礼监都有存档,怎么其他的没少,唯独少了你的?我看分明是你伪造圣旨,妄想趁陛下病中浑水篡权,行谋逆之事!”
骂完请求冯如月下令逮捕云杉,严加拷问。
冯如月素知云杉忠于皇帝,又有柳竹秋敲警钟,觉得辛万青露了马脚,镇定地维持局势,严斥双方:“陛下正病着,你们这些刁奴竟在病榻前喧哗攻讦,还不掌嘴!”
等二人自抽了十几个耳光,她又和缓道:“本宫料云杉还不敢如此猖狂,多半是司礼监归册时不谨慎,放到别处去了,再派人仔细找。”
她命玉竹去监督,玉竹收到眼色,出了乾清宫让别的宫人顶了差事,自己跑去长春宫向柳竹秋和春梨报信。
辛万青的手下看出异常,想去通报,奈何皇后娘娘在场,他们不敢入内,只能在殿外梭巡。
柳竹秋听说圣旨副本失踪,料想被辛万青销毁了,处置不当云杉就会以欺君论罪。
春梨说:“我记得密旨是用仙鹤纹的锦缎写的,没加卷轴,皇帝行宝正由我收着,赶紧照抄一份盖上玺印便可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