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642)
不到一年功夫,她收获无数信徒,每到一处讲学或辩论都观者如云,万人空巷。大部分事后都说:“听荥阳君讲课方知白活了半生。”
崇敬她的大多是底层百姓、闺阁女子、寒门学士,也有一些开明官员,其中不乏狂热者。
泸州知府就曾写信给她,说当地有奸商盗印她的书籍售卖,他查处后已狠狠惩办,要将追回的损失还给她。
柳竹秋回信致谢,说:“吾著书旨在针砭时弊,启迪民智,流通越广越好,虽为盗印,亦有宣传之效,不必严究,所获款项可捐用于贵地慈济事业……”
游历途中她更广泛地接触人群,对民间疾苦认识愈深,尤其是女子的生存状况,有的地区比她过去所知道的更恶劣。
粤桂闽一带女子地位尤为低贱,溺婴现象非常严重。原因不止是重男轻女,还因这些地区流行“厚嫁”。
女儿出嫁父母必须陪送丰厚的嫁妆,嫁妆多寡直接决定女儿今后在婆家的地位,往往是所收彩礼的三四倍,乃至十数倍,而且女儿出嫁后每次回门,女婿还会向岳家索取厚礼。
许多人家因无钱为女儿置办嫁妆,耽误女儿的婚事,也有更多人因嫁女欠下巨债,倾家荡产的。
因惧怕这一沉重负担,百姓们明知溺婴会被官府抓去充军,仍不断狠心溺死刚出生的女儿。
柳竹秋了解到这一现象,气愤指出这是世俗对女子压榨加剧导致的,女子地位越低,受到的掠夺就越多。世风主张“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嫁女已是往别家白白输送劳力了,还得陪送高额嫁妆,就是无止境地敲骨吸髓。
为此她专门在厚嫁风气浓厚的地区开办文会,宣传男女平等思想,抨击陋俗,呼吁取缔,并在多个大城市联络开明人士成立专门面向贫苦女子开设的学校,免费教她们识字和百工货殖技艺,学成后推荐她们去愿意接收女工的手工作坊干活,提高她们谋生的能力。
学校的课程多是实用的生存技能,柳竹秋考虑到女子生育风险大,至少有三成孕妇在怀孕和生产时死去,便在课程里加上“避孕”一节,推广她当年从妓院里学来的避孕方法。
这么一来那些顽固的保守派更痛恨她,骂她“毁灭纲常,断人子嗣”。她在沿海游学期间举报她的奏疏雪片般飞向京城。
起初告状者还顾忌她曾是皇帝的爱宠,言辞不敢太激烈,后来随着柳竹秋的拥护者激增,尤其是各地女子受其影响,思想和行为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异变,令“君子”、“老爷”们惶怒难当,认为她的危言诡辩已损害到国家根基,渐渐无节制地向当权者大肆控诉。
朱昀曦连续半年每天都会收到骂柳竹秋的奏疏,数量逐月飙升。
他看上面记载的事例,能理解柳竹秋的动机和想法,一直敷衍地用“再去详查”来打发声讨。
等看到柳竹秋在学校宣传并指导民间女子“避孕”,他也不淡定了,联想到二人相好那两年这女人的肚子毫无动静,难不成也在偷偷用这招?
假设一出,火气腾空而起,挑出二三十个举报过柳竹秋的朝官,召他们到仁智殿全面揭发柳竹秋的异端邪说。
作者有话说:
关于嫁妆那个,去看看现在印度女人受嫁妆残害的状况就知道古代中国女子是怎么被压榨的了,不能说像,只能说一模一样。
第二百零七章
这些反对柳竹秋的官员苦等多时终于盼到皇帝正视“危机”,争着要向他告状。
在场官职最高的内阁大学士,刑部钟尚书带头射出第一箭,问朱昀曦:“荥阳君售卖的书作《钗而弁》、《醒心集》、《思微集》,敢问陛下可曾看过内容?”
朱昀曦说:“朕已粗略观其大概。”
钟尚书苦大仇深道:“她在书中抨击圣贤,歪曲经典,大发惊世骇俗之论,诬民谤道,贻害人心。如今从者千万,少年后生多受其蛊惑,再不加以严惩禁止,则礼教溃防,人心风俗危矣。”
朱昀曦了解柳竹秋的性子,自身也不喜俗规,看她写那些反对宋儒道学的文章不觉奇怪,只不喜她在书中宣扬“人人平等”这一悖乱观点。倘若人没了贵贱之分,皇帝还怎么统御臣下?官员又该如何治理生民?
她若是私下里要求跟我平起平坐,我就当给她的优待,依了便是。居然想将这一特权广而推之,不是存心拆我的台吗?
他藏住不满淡然道:“荥阳君一贯特立独行,偶有张扬失度之言论,但对朕和朝廷还是很忠诚的。”
他心里仍把柳竹秋当成爱人,不愿外界过分攻讦她,先为今天的会议定好基调:允许告状,不许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