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157)

作者:荷风吹

白秀英拭泪点头:“我也没什么大志向了,你三哥的前程我又插不上手,一切都顺其自然。只一事,这辈子抓不到那黄国纪,看不到唐振奇和他的爪牙倒台,我死不瞑目。”

黄国纪是害死白一瑾的凶手,唐振奇则是此案的元凶,都是他的抬举纵容才给了薛汝春等人谋财害命的胆量和权势。

宋妙仙握一握白秀英的手:“那我们姐妹的心愿是一样的,我在那肮脏地界苟活也是为着有朝一日能为家人平冤雪恨。如今季瑶正稳扎稳打往上走,等她出头,我们就有指望了。”

柳竹秋也向三嫂保证:“我知道白老爷的案子还没完,心里时刻装着这些事。只要那黄国纪没死,定叫他血债血偿。”

白秀英忍泪称谢,宋妙仙想分散她的注意,换话题问:“那徐小莲的家人后来怎么样了?”

一提这事白秀英悲去怒来,含恨道:“别提了,我从没见过这样没心肝的父母。他们包庇小莲和严季杀人,全家都被判了流放。在小莲出事前,他们已为两个儿子各自买了童养媳。那两个女童都只七八岁年纪,还没来得及送过门,徐家人便被抓了。小莲的父母获刑后筹措路费,竟打算把那对女童卖去妓馆,也不管她们这一去是死是活。”

宋妙仙愤懑:“人心得多毒才做得出这种事,那后来呢?”

柳竹秋接话:“这些情况都是萧大人告诉我们的,他很同情那两个女童,出钱帮她们付了身价。原想送回本家,我劝他说她们本就是被家人卖掉的,送回去多半还会被卖。萧大人便请示他家老夫人,将人领去他家收留了。”

宋妙仙念声:“阿弥陀佛。”,夸赞:“萧大人这‘青天探花’的名号不是白叫的,同样是人,为何心性差距这么大。”

白秀英感慨:“听季瑶说了小莲为保护家人甘愿自杀,还有她临终前的那些表现,我就不怎么恨她了,反倒替她不值。她被家里人害成那样,怎么还心甘情愿为他们付出呢?”

宋妙仙叹气:“这就是愚孝吧,一般人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都是腐儒害人的鬼话,但凡认真读过《论语》,正确理解孔圣孝理的人都不会这么狭隘。”

《论语·为政篇》写道: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

孔夫子明明白白说要知道什么是孝道,想想自己生病时父母那担忧的模样,以同样的心情关怀他们,就能体会孝的含义。亲情和孝义本是相辅相成的,做父母的若不疼爱子女,那子女也不用对他们尽孝。

柳竹秋嗤讽:“腐儒曲解圣人言论的地方太多了,那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不更令我们深受其害吗?”

孔子提倡“仁者爱人”,自然不会歧视女子。

他这句话是用来教育弟子子贡的,帮助他改正说长道短的毛病。

话中的“女”是“汝”的通假字,“小人”不指代卑鄙坏蛋,而是说没有经过“修身”,德行还不完美的普通人。

翻译成大白话就是“你和那些没有修身养性的普通人一样很难达到高尚的境界”,也就是“难养”。

她们聊到这话题就免不了咒骂乱译经典的宋儒,骂得最多的是朱熹。

虽说他为争风吃醋迫害无辜□□、扒灰、睡寡妇的丑闻都是后世捏造的,但是单就他鼓捣出‘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学、歧视女子、提倡极端贞洁观,导致女人被三从四德思想压迫数百年这些罪过,她们就有理由代表天下女子狠狠讨伐他。

白秀英原本是三姐妹中最温驯的,几杯酒下肚也露出奔放一面,笑道:“我早跟叔端讨论过,说将来若我先死,他尽可另择佳偶,最好把我这前妻忘干净。反正我下去以后喝过孟婆汤就不记得有他这号人,他若心里牵挂我便不得自在。相应的,他若先我而去,只要我那时春心未泯,就一定会改嫁。我小姑妈就是寡妇,她从十九岁守寡,一个人孤零零活到二十四岁便去世了。听说后面几年每天靠穿念珠熬时间,一串珠子拆了穿,穿了拆,生生熬瞎了双眼,我可不想像她那样。”

宋妙仙调侃:“你这心思是极好的,就怕到时再找不到柳三哥那样的如意郎君。”

柳竹秋笑嗔:“你们可别咒我三哥,今晚的船费还是人家出的呢,再怎么说也得念他点好不是?”

正相互戏谑,舱外远远地传来一阵瑶琴声,正弹着《渌水》,琴音清越幽婉,恰似嵇康说的“丰融披离,斐韡奂烂”。

众女揭开舱帘举目眺望,远处的江面上灯火摇曳,那弹琴者也正乘舟泛游。

柳竹秋说:“此人星夜游湖,琴声又泠泠可听,秉性必然不俗。我们不妨靠近了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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