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聘你(12)
姜娆转回脸,两个人隔得太近,她有些不自在,可还是目不斜视地看着他:“人人都骂你是大奸臣,可骂你的人都是晋国人,我不是。我是上殷的公主,我和晋国有血海深仇,你在晋国党邪陷正、搅弄太平,是晋国的罪臣,但于我、于上殷,算起来,你该是我们的盟友,是功臣。”
她的语调平和得出奇,声音清亮又条畅。
齐曕的目光定定落在小公主的脸上,漆深的桃花眼中墨色翻涌,褪去了风流俊逸,只剩下冰冷的审视。
他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一点慌乱心虚、或是厌恶鄙夷的神情,可那张白玉似的小脸上坦荡得一览无余,连眼神里都是坚定和笃挚。
良久后,寒芒散去,齐曕眸中又恢复了一片无澜深邃:“这些仇恨晋国的话,公主不该在我面前说出来。”
“若我不说,侯爷就会信我不恨吗,晋国人会信我不恨吗?”姜娆的声音略低了些。她很清楚,明知她恨意滔天,晋国仍旧敢留她性命、甚至送她入宫的原因,是他们笃定,她不会有反抗和报复的机会。
但是,她姜娆指天发誓,总有一天,她会让所有残害过上殷的晋国人,付出血的代价!
仇恨烧灼血液,让她的脸有些发烫,看起来与害羞无异。
她很快转移话题:“侯爷刚刚说,我欠侯爷两样东西,是什么?”
齐曕回神。
他慢悠悠直起身子:“那夜在永沐殿,公主中的春/药与毒药无异,若不与人欢好,公主会死。”
这是姜娆没有想到的,可无论齐曕是顺势而为,还是当真为了救她,结果都是她欠了他一条命。
姜娆轻咳一声:“……那还有一样呢,是什么?”
齐曕却没答。
他转身朝长桌走去,不忘回头唤她:“过来。”
姜娆一瘸一拐地跟上去,还想追问,齐曕已经将桌面上的案牍白纸拂开。
她一愣:“……侯爷,我坐凳子上就行。”
话音落地,人已经被一把抱了起来。
双脚忽然离开地面,身体没了支点,姜娆下意识伸手环住了齐曕的脖子,整个人倚在宽阔的胸膛前,衬得娇小的身量像只蜷缩的猫儿。
丝缕轻浅的淡香扑进她鼻中,悠然清冽,有点像四月山涧中微凉和风的味道。
清泠的香,却无端叫她的脸滚烫起来。
姜娆刚被放下,大夫就到了。
墨云和赤风夹在两侧,中间一个白胡子老头气喘吁吁。赤风提着他的药箱,放到一边。
大夫正要上前,齐曕忽然开口:“去外头候着。”
墨云微微攒眉疑惑,赤风和白胡子老头面面相觑。
齐曕走到桌后,取了白纸黑墨占了桌子一个小角,听见人没动,凉凉抬眼看过去。
三人面皮一紧,赶忙出去了。
收回目光的时候,他的眼神落在了姜娆身上。小公主樱唇微张,愣愣地看着他,似乎不解。
姜娆当然不解。大夫都找来了,怎么伤口还没包扎,齐曕又把人赶出去了?
可紧接着,她就看见齐曕打开了一边的药箱,取出了药膏和白棉纱布。
——这是…要亲自帮她包扎?
姜娆的腿缩了缩,难以想象那个画面。
她的小动作和小表情,被齐曕尽收眼底。齐曕望着她,似笑非笑:“公主躲什么,担心臣伺候不好,弄疼公主?”
齐曕从不在她面前自称本侯,更不会称臣。咀嚼着这句话,姜娆咬了咬唇,包扎就说包扎,说什么伺候不伺候的,这话有歧义。
“公主想到哪里去了?”齐曕走近,笑意被长密的鸦羽半掩住。可她分明看见他嘴角上扬,勾着丝嘲意。
姜娆低下头,不再和男人对视。
“嘶……”伤药抹到伤口上,顿时激起皮肉一阵火辣的疼痛,姜娆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齐曕“啧”了声:“真是娇贵人。”
姜娆咬着牙,狠狠瞪了俯身下去的齐曕一眼,莫名有种被他逗弄的羞耻感,接下来,便忍着不肯发出一点声音了。
气恼的时候,就忽略了几分伤口的疼痛,她也没察觉,腿上包扎的动作轻了许多。
姜娆自己爬下了长桌,理好裙裾站定,见齐曕坐在了凳子上,提笔行云流水写着什么。
让人意外的是,他的字和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
一个杀伐决断、专权恣肆的奸臣,写出来的字却如仙露明珠,不仅毫无汪洋闳肆之势,反而竟然端正规矩得有些刻板。
若单单只看他的字,她一定会以为写出这字的人是位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
都说字如其人,姜娆看着落笔专注的齐曕,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写完,他叫了大夫进来:“去,按着这个方子抓药煎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