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逢冬(6)
双方都在假惺惺,戴着面具迎合对方。
沈融冬与晏君怀心知肚明,又不得不持续。
“你问孤要青荷,可是担心孤会使什么腌脏下流的手段?”
“妾身未曾这般说过。”
沈融冬的眼不笑也有几分弯,眸中泪光闪闪,惹人怜爱。
晏君怀鲜少见到这样的她,自从沈家小表妹在他的记忆里呈出开端,她固然幼稚、脆弱,且极易触动性子。但落泪过仍镇定自若,恍若无事人,他一时竟窥探到心中的难安。
“孤不好,”这一回,晏君怀的歉意更为分明,“太子妃若是怨气难消,不妨也有样学样还回来。”
“殿下,”沈融冬只差被他逗乐,她从袖中扯出一抹锦帕,拭了拭眼角泪光,“妾身之所以掉泪,是在将军府中听闻青荷母亲早已经逝世,她算得妾身半个乳娘,这事殿下想必也是知道,她在世时尚不能还以哺育之情,她不在了,青荷孤苦伶仃一人,她能仰仗的只有妾身。”
晏君怀眸光流转,停留在沈融冬描摹出花钿的眉心。
她的脸颊薄薄施上一层脂粉,额间红梅点缀,娇艳恰如其分,宛若待徐徐盛开。
旁侧的乌木圆桌上,桂花酥盛放在青花瓷小碟里,现下香气四处逸散,与殿中隐约的药香味融合,存在感极浓。
晏君怀撩起眼帘,慢条斯理问:“桂花酥是母妃吩咐宫人送来的?”
“臣妾原本也这般以为。”
“可母妃昨日操持殿下的喜事,想必现今还未得空,”沈融冬如实道,“这桂花酥,是昨夜里青荷讨要去,继而想了法子重新烹煮制成。”
念到青荷两字,沈融冬鼻尖一阵泛酸。
“所以你在孤的眼前,又是落泪,又是劝解,全是为了她?”
一时间,沈融冬竟说不出话。
“和记忆里的味道有几分相似,”晏君怀修长指腹拈起桂花酥,尝过味道,不禁莞尔,“青荷处处为你着想,若是我执意在你眼前做恶人,你是否会觉得我无可救药?”
沈融冬自然忽略了他话中称谓的转变,只欣喜问:“殿下之意……”
晏君怀收敛几分热切:“兵部侍郎的二公子,乃是此次科考殿试前十,人生得风流俊逸,若与青荷能成佳偶,岂非妙事一桩。”
沈融冬眼中的欣喜逐渐凉下去,她淡道:“殿下,青荷尚未及笄。”
何况兵部侍郎家中的二公子,她听说不仅是庶出,平日里更是不学无术,专在闹市间寻找一些同他玩得来的纨绔子弟斗鸡走狗。
若是将青荷婚配给他,以她宫人的身份进门,再看在太子及她的面上,顶多抬作侧室。寻常里,青荷还少不得被他们家中的人低看,处境定当愈发艰辛。
“婚姻大事,现在提及为之过早。”沈融冬再说出这句时,嘴角全是酸涩。
“我只是与你提议,若你不愿,那我自然不会强迫。”
“夜深了,”晏君怀起身,朝立于殿门外的宫婢道,“备水。”
“臣妾恭送殿下。”沈融冬心思,晏君怀能说出刚才那一番话,那么证明青荷现在是无恙的,她暂且能安心。
谁知他回身,上挑的凤眸里俱是笑意:“孤没说要走。”
若说得这般透彻,沈融冬还不明白晏君怀话里的意思,看在他眼里,便多少教他觉得她是在使欲擒故纵的把戏。
“臣妾为殿下宽衣。”沈融冬走到他身后,欲先将他披着的披风取下,他侧脸望过来,她心倏地一跳,指尖停顿在他肩侧,放也不是,继续也不是。
“孤有些累。”
“臣妾不是正在为殿下宽衣。”
“今夜不想听到盼儿的吵闹,你让乳娘将他抱去吧。”
沈融冬抿唇,迟迟未应答。
“冬儿,”晏君怀的言色愈近暧昧,她的指尖明明攥着布料,却恍若碰触火炭,“孤只想与你合卺同牢,抵足榻间。”
他的气息亦渐浓厚,声音哑得不同寻常:“昨夜,孤未曾碰过她。”
殿中的时辰驻足,沈融冬耳垂晕开绯色,她别过脸蛋,手抓住的披风不知要不要松。
晏君怀同她说这般话她并未察觉到高兴,反倒凄怆堵在唇边无以名状。
“殿下,这样怕是不合规矩,”沈融冬道,“孟侧妃若在寝殿中苦等,殿下又该待她如何?”
“她在宫里宫外散播的那些谣言,你没听够么?”晏君怀轻道,“孤都知道,传出去是孤冷落了你,日日夜夜与她如胶似漆。”
这些话明明与青荷嘴里说过的那些相同,沈融冬睁大眼眸望他,晏君怀笑语晏晏,长眉微挑,漆黑色的瞳仁里映出烛火晃荡。
“孤应允你,会补偿回来,”他温声道,“不过她是盼儿的生母,冬儿该知道,若遇上什么为难的事,有母妃在,孤也不能惩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