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759)
那兵士说他生活在祁西。阮雪音忽觉脑内某处关卡咔嚓。今年内还有人对她说过崟西二字。
春末深泉镇。抵达第一夜她独自出门闲逛,只觉此地偏静如世外桃源,街道建筑亦新,走过的那条街三角梅遍开极似锁宁城。回客栈后她问小厮要地图,没有;但小厮告诉她,这里是祁西,祁西偏北,距祁崟边境九百里。
那深泉镇颇多怪异,客栈不着急做生意,居民亦少,有个女子同样上学堂的书院,从霁都过去还有条密道,大大缩短了里程。
那客栈小厮肤色偏黑,相貌特征亦不太像祁人,她一度怀疑对方是蔚人,甚至直接问过,对方答:
是祁人。
跟此刻门楼上那兵士自称安了居有了家一样的理所当然。
所以他可能真的是蔚人。
阮雪音如饮醍醐。
景弘元年始,大祁全境好几个郡被一分为二划成了镇。
深泉浅野为其中之一,由拢奚郡分得,这两个名字还是顾星朗起的。
她当时惊讶于国君还亲自起地名,顾星朗自称才高九斗没什么新鲜。
终于有了答案。
那镇子里生活的是各国细作。被逮出来后无家可归,回母国怕被灭口,偏碰上顾星朗不按常理出牌愿保他们一世安乐。
顾星朗也确实做到了。拢奚郡恐怕根本是因此才划分的,由郡入镇变成两地,平衡风险;还觉惹眼,又多划了几个郡障眼。
还是被逮出来的细作太多,一个郡不够,其他几个郡镇也有作此用的?
处理细作都这般有始有终,有仁义有谋略最后让他们为己所用。
不对。应该说此为他仁义之福报,而深泉浅野分明是一场青川大一统的试练,诸国民众共栖,女子获得平权,何止是大一统试练,根本是,理想国试练。
不愧是他。
【本章所涉前文内容及伏笔详见:290初为局,语皆棋;291亡羊补牢,旧瓶新酒;294遥对弈,破且立;330-334劝君惜取少年时(二)-(六)】
第522章 百战不提刃
水汽弥漫,锁宁城的冬似乎永远不能拨开云雾见月明。
最近一回日光中行走还是在宁安冰河上,一船船姹紫嫣红粉白黄紫的除岁玫瑰将并不真实的严冬染得明媚。
阮雪音觉得水汽比晨间更浓了。
“去国多年,到底生于故土,前二十年愧对祁,今时今日愧对崟。”那兵士沉肃跪着,仿佛一缕终无所依的游魂,“使命已达,”该是向阮佋,“恩情已报,”该是向顾星朗,
“草民,”他长拜下去,“叩谢君恩。”
顾星朗是在他讲到最后一个字时突然蹲下去的。
极快,以至于没人看清他伸手。
他伸手至那兵士拜伏的上身与地面间极薄的空隙内,一把抓住了不知什么东西。
那兵士一只手正缩在其间。
两瞬之后顾星朗的手抽出来,鲜血淋漓,正握在一把匕首的中段刀刃处。他松手,匕首和鲜血哐当落在湿冷的地面。
“朕说了保你性命。”顾星朗沉声,“此来锁宁,也答应你妻儿护你平安归去。”
“草民戴罪之身,回锁宁指认母国是为不忠,不回锁宁不帮君上父兄讨公道是为不义,两难之局,本就是必死之程。且圣君方才所言无误,战封太子和定宗陛下遇害草民都有参与,君上在封亭关已有决断,纵有仁德之心,又怎能为草民失信于天下。”
那兵士依旧匐匍于冰凉地面。地面上顾星朗的鲜血极缓渗入石缝。
“朕不想失信于天下,就要失信于你妻儿。”他再次蹲下去,“无论对崟还是对祁,你都已经没有忠义之责了。反倒是对妻儿,你有一世之责,这般临阵脱逃留下孤儿寡母,不是男儿所为。”
他重新站起来,看着阮佋,“朕对妻子,也有一世之责。”
长阶下阮雪音看着他。
旁边竞庭歌挑了挑眉。
“可惜啊。你的一世之责尽不好了。”阮佋长声笑,“再是父女情薄,朕终究是她父亲。你今日为报自己父仇杀死她的父亲,纵使有理有据于天下无愧,终究愧对她。她也注定要为此受千夫所指,一辈子背负骂名。”
竞庭歌松开阮雪音胳膊。“到你了。”
阻还是不阻,求情还是不求情,此刻只要阮雪音开口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而无论她怎么选,不阻让顾星朗报父仇,又或求情保阮佋性命,错的都不是顾星朗也不是阮佋。
是她阮雪音见死不救的冷血、不忠与不孝。
或者徇私包庇而至夫君于两难的冷血、不忠与不义。
“是这样的,无论你怎么选,世人骂的都是你。”竞庭歌一嗤,
“你信么,如果此刻须做抉择的是个男人,那么他救是为孝,不救是为义,人们会自行反其道而结论,总归不会骂。你一直告诉我,这个世代已经在向好了,这个世间对女子的偏见和恶意已经在变少了,我来告诉你,没有。哪怕同类,那些女人,出于各种缘故,在这种时候也都宁愿同男人一起多踩你一脚。懂得拿出胸怀携手而奋起的,至少在这个世代,凤毛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