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636)
却非殿老者消磨完了他的最后光阴么。阮雪音默默想,忽不想再看下去。
便在她转身欲离开一刻,画面忽止。
风止,万籁止,宫墙下四散而狼藉的兵马全都屏了息。
她下意识回头,但见引凰台上安王的脸完全扭曲,扭曲而如磐石僵硬,神色难以置信到忘了讶异。
画面太静,只有安王妃的浅黛蓝裙裾在轻轻翻飞。
安王该是说了句话。
有些距离,天色亦暗,以阮雪音目力仍然只能看到这个程度。
全不能读出唇形字音。
该是没得到回答,他一动不动死死盯着身前妇人。
两人太近,衣袂相接,看不清各自动作。
下一刻他倒了下去。
笔直后仰,阮雪音这才看见安王妃手里的东西。
已经染得鲜红,辨不清形状,与她握着那东西的素手相映,分外艳丽。
万籁俱寂中一声悠长“哈”音忽又自引凰台上传来。
是只信天翁,巨大如筝,快速滑翔过高台浓荫旋即没了踪影。
韵水居白国中部偏东,距海不远,信天翁正是海鸟。
相传这种鸟是海上不幸殒命的水手之亡灵化就,出海的人们绝不能杀信天翁,否则将有灭顶之灾。
又传信天翁一生只有一个伴侣。
此鸟陆地出生,海上长大,长大后继续在海上生活五到十年,然后飞往陆地寻找此生伴侣,繁衍生息。
他们的后代会重复父母一生的轨迹,在陆地上出生后回到海上生活,直到若干年过去重返陆地,寻找那个唯一伴侣。
所以这是一只刚从海上来的信天翁么?
阮雪音望着鸟影不再只余浅黛蓝背影的空空高台,满腔起伏禁锢着双腿迈不动步。却非殿老者崩逝的消息还没传出,刚欲升起的红日骤然陨落,无人主持大局的皇宫便如一座空牢。
或远或近残兵铠甲下所有人皆震惊难言看着这一幕。
妇人保持那姿势一直没动。残霞光影落在她挽得极讲究的高贵发髻上。
半晌她转身,目光极渺,不知在望哪里。而阮雪音蓦然想起凤袍老者那句“归时见”,方觉得安王妃该是在望却非殿。
她心跳骤快,飞步往引凰台上跑。
为时晚矣。
妇人已经跪伏下去。
那把匕首入了她胸腔,因过分精准,鲜血汩汩而出,落在浅黛蓝裙裾上像入墨的朱砂。
阮雪音冲过去,蹲下一把捂住鲜血流淌处,手亦被染得殷红,“我还有话问你。”她这般说,又下意识往袖中腰际摸,无药可用,只有对方数日前所赠用以消解凤凰泣残毒的两瓶药浆。
“够了。”却听妇人静声,“我没这么快断气。”
阮雪音反应一瞬方明白她是说时间够了,不敢废话,开口疾声:
“王妃与家师是旧识?与苍梧相国府上官夫人也是?竞庭歌是谁的孩子,我呢?”
妇人的脸在迅速发白,自是失血过快所致,“你果然不是竞姑娘。”
已经不重要,根本也没想再瞒。“东宫药园是怎么烧的,崟太子阮佶失智也是你们对不对?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你们又是谁?”
妇人轻摇头,脸色与嘴唇尽白,“我不知道。”
“还请王妃实言相告!”
“我姓程。”妇人自顾自开始说,“五岁进韵水王家为养女,十岁随祖父入宫认识了当今君上,此后七年以慢毒徐徐养之,直至他十七岁病发。”
阮雪音又反应了一瞬方明白是哪个程。她说不出话。
“程家到了我这一代,只有两个女儿。我还有一个妹妹,三岁便被送走了,此后音信全无。我也是这些年才慢慢在猜,她该是进了东宫药园。”
阮雪音只觉得一颗心提起来,
“是哪一位。”
安王妃再摇了头,“我都不知道她改了什么名字。总归不会姓程。”
所有线绳在脑中交缠,阮雪音全力冷静方从云云细节里挑出来一味四姝斩。
“名呢?”对方脸色愈发白,眼皮也开始耷拉,“令妹名什么?或者乳名?”
“我们程家此代,女儿从中间字楚,她名荻。”
荻。
荻桐。加入荻桐为毒,除却荻桐为解。
四姝斩四种药植真的来自人名。
“但您有猜测对不对。”她提着一口气往下说,“您猜是家师。”
第436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下)
“不好说。”安王妃气息沉沉,字字断续,“只有凤凰泣一项凭据。”
“怎么说?”
“凤凰泣并非白国宫廷首制,而是承袭自兆,且就出自我族中一位能人之手。此药当年连兆国御医都不知不识,更遑论秘传去青川其他地方。是近几年才有些被各国宫廷医者知晓,但会瞧会治的也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