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1423)
她却非要在他最混乱、最需要她的时候,撒开手,不远不近地站一旁,说不冷不热的话,把他一颗心揉皱,就是不肯施舍几滴甘霖,将之抚平。
只因他以万全初衷做了一个这会儿看来有些错误的决定。
话说完,笑意仍在,显得很无所谓。阮雪音也便不知他这一刻是近乎乞求地要她施舍,只以沉默回应,掐断又可能燃起的争端。
顾星朗低下头,一口口喝汤,以吞咽压住不甘、委屈,对她的所有贪嗔痴。
阮雪音见他努力吞咽的样子,心中酸楚,终是坐下,抬手给他顺后背,“慢点,也不是非要喝完一整碗,吃得下多少吃多少。”
顾星朗勉力绷住的心防在她手挨上来的一瞬便塌了,眼眶发热,好半刻平复方敢抬头。
却仍是满脸嗔与痴,直勾勾看着她。
阮雪音没忍住也红了眼圈,也直直看他。
两人的气势顷刻都卸了,如斗气结束的孩子,大眼瞪小眼,只待一场抱头痛哭的和解。
阮雪音如常是更稳得住的那个。
在外沉笃有定的祁君陛下亦如常只在一人面前稳不住,猛一个倾身连带着凳子移动,将她大包大揽锁进怀。
北地的夜静如深水。
这一抱久得叫阮雪音担心是否误了许多时辰。
“怎么这么坏。”然后她听见他道,分明强硬得不容她动弹,语气却像是受了她的欺负,“怎么有你这么坏的女人。”
每件事都让人想哭,他却还能在这种时候牵动她勉强一笑。“现在才知选错了人,晚了。”
顾星朗因这句话大受鼓舞,咬牙切齿道:“晚了好,晚了就不能再变。”
“谁告诉你要变。”
“女儿若,”他依然说不出,“若遇险,或者伤了分毫,你不就是,打算不要我了。”
阮雪音心上一记重锤,半晌回:“不会的。她会好好的。”
“是。”顾星朗立时接,“她会毫发无伤。以后都听你的,不会再让女儿离开我们半步。”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阮雪音默了默,轻轻挣,“你该喝汤了,好好吃点东西。”
顾星朗点点头,松开她,“你也吃。”便去给她盛汤,乖巧得不像话。
不大的房间内一时安静,天子夫妇规矩好,一饮一食皆无声。
直到敲门声再次响起。
“人倒是有,但——”
“士气不振,军心不稳。”
君臣二人站在门口低声交谈,薛战刚说半句,顾星朗接上。
“君上圣明。这些人都在上一轮受召集去过霁都,便是跟着檀萦勤王的大军;事毕宁王、长公主将他们遣返,方各自归家,千乘郡这拨,便刚回来不到十日。”
顾星朗稍沉吟,“霁都城门倒塌,他们都看见了吧。”
“是。众兵士此刻状态,缘由很多,其中便有,亲见覆盎门塌。”
“他们离开霁都时,是何局面?可有任何听闻?”
薛战摇头:“覆盎门塌,宫中急命修复,他们动身前后,城门内外不过哐当声震天。”
对这些兵士甚至城中百姓而言,朝廷未乱。
国战在那之后不久亦停,如今的惶惑只剩下:他这个主君身在何处、何时归来。
第九百零九章 万川载舟
来自霁都的最后一道传信是覆盎门倒。
那之后他去了不周山,通信变得更加困难;而为防被纪平提前确认某些事实,他故意没再往霁都发任何指令。
彼时策略全都成了此时掣肘。但早先阮雪音一番话有些点醒他:该将局面往简单了想,以纪平其人与自己的相似处来看,或该说以他们“同出一门”的偏好来看,对方此刻,很可能就是在等他回去。
对方甚至放各地军兵回家,而不是留作储备——是觉得走到这步,便是他顾星朗也很难用好这些兵马?
“他们愿意二赴霁都么?”
“依君上嘱咐,末将没有亮明身份,只说是奉命从北境回霁都,更没告诉他们,君上就在郡中。他们听闻此次召集是要随天子归朝,将信将疑,”薛战稍顿,
“当然,也可能不是怀疑,只是胆怯或疲惫,拿犹疑做借口。上一轮霁都战事,虽持续不久,到底有伤亡;纪平与上官宴一南一北,提了那般宏愿,人心向背,也不好判断。”
最后这句十分僭越,却是大实话,而弓弦已绷到了最紧,所有礼数都比不上一句旁观者的实言。
薛战明知如此,还是在说完之后觉得脖子凉,因面前的主君实在与二十岁时,又不一样。
“一个都不愿去?”顾星朗未露愠色。
“还是有。因君上说了不必勉强,末将也没劝,愿意动身的兵士这会儿正往南郡门集合,总共多少,去看了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