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公主乃是人间小火炉(182)
将儿子下楼的脚步声渐远渐小, 接着是开门的吱呀声,关门后的上栓声, 渐渐的这些声音都没了, 便只剩下窗外潺潺的雨声, 又疏离又似近在耳边。
阮升将才动作极快地收拾起了地上的物件儿,往屏风外站着去了,皇帝依旧正襟危坐的, 迟迟没将头转回去, 好在段柔蓝清咳一声打破了这安静。
“陛下还是同从前一样。”她轻轻地说了一句, 声音在乱舞的烛火下温温柔柔。
皇帝以手握拳, 虚虚掩在唇边清咳了一声, 方才转过身来, 看着段柔蓝。
“十三年了, 朕也不是一成不变。”
他看着段柔蓝斜靠在床头, 白皙温软的面庞上, 一双碧清明亮的眼眸看着他, 那眼神带着些许倦意,却有如月色, 温柔地洒落在他身上。
上个月, 她舍命救女, 昏迷了也有两日, 他在她的床榻边守了一昼夜, 那一晚他想了许多, 甚至想到了与她长长久久地重新走下去。
可待她醒来之后, 却还是没有将深藏心里的话说出口,其后再见面,两回都是她进宫来寻他,两回都是在说女儿去北境的事。
她进宫时,他想把她留下来。
他出宫见她时候,他想把自己留下来。
回回错失良机,回回话到嘴边便说不出来,再这么下去,说不得又要荒废时日,十天半个月、一年两年,大好的青春都错过了。
段柔蓝并不觉得拘泥。
蝴蝶会之前,她只有少女时光的记忆,蝴蝶会之后,同儿子女儿、夫君的分离便恍如昨日。
她前些时日将将见到江盈野时,仿佛昨日才同他分别,恨不得一头扎进他的怀中,可理智却告诉她,她与他一隔十三年,江郎再也不是当年的江郎了。
段柔蓝接着他的话往下说,语气里满是回忆:“从前常出远门,西山的围场、承德的避暑山庄,最远还去过鲁地的蓬莱仙岛……每一次陛下都要嘱咐我,记得把你的小黄包袱一道儿打包进去。我方才粗粗瞧了一眼,倒少了一只小手炉——这时节都入冬了,该记得暖手了。”
她说话时,语气娇俏灵动,像是又回到了从前,皇帝不免心有触动,僵硬的身姿就放松下了一些。
“阮升自作主张。朕只叫他收拾些随身爱用的小物,没想到他竟带了这些无用的。”
阮升就在屏风外暗自叫屈。
分明是陛下更了十几套衣衫之后,极为自信地揽镜自照,对他说:“今晚,朕就在娘娘那里歇着了。”接着就嘱咐他把寝衣寝帽,平时爱用的小物带着,哪里是他自作主张了,借他东海龙王的胆儿,他也不敢啊!
段柔蓝轻笑着唤了一声儿阮升,阮升应声进来,段柔蓝就一伸手,“给我。”
阮升就瞧了瞧陛下,皇帝不自然地点点头,阮升即刻就交上去了。
段柔蓝接过小包袱捧在手里,掀了被下床,把小包袱里的物件一样一样地取出来,香膏、牙粉、玉骨刷摆在梳妆台上,寝衣寝帽叠起来,轻轻放在她的枕头之侧。
皇帝就看着她忙活。
她比从前清减了太多,纤细的腰肢被罩在宽大的寝衣下,坐着时不显,走动间便能感受到她的羸弱。
她不拘束,安静地整理,仔细的收拢,偶尔抬头看他一眼,那温柔的眼神安抚着他,令皇帝咂摸出几分岁月静好。
他眼巴巴地看着她,一时才不自然地问道:“你归拢朕的物件做什么?莫不是要把朕强留下?”
他心里的欢喜一点点扩大,面上还装着神圣不可侵犯的端庄,“虽说外头风大雨大,一国之君也不好奔波来去,可若是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理由,朕是不会留下的。”
段柔蓝将这些物件儿仔细的收拢好,听着他的话轻轻笑了笑,走在窗子下站好,朝他招了招手。
“陛下,你来。”
“有什么好瞧的?”皇帝低声咕哝了一句,可身子却不由自主地站起起来了,走到了窗子前,站在她的身侧向外看了看。
这间金店交割给了段柔蓝之后,她便着人依着大理的样式改了改,那遮窗的屋檐向外延展很多,上头挂了一排小风铃,在雨中哑了声,只晃啊晃啊的摇动着。
“铃铛摇动的不算凶,还能看清楚对面的屋子,”段柔蓝在皇帝的身侧轻轻说着,仰头看皇帝,“你瞧那位更夫,在雨里不急不徐地走着,显是风雨不大。”
皇帝心里咯吱一声,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低落,只嗯了一声,望着窗外回应了一声:“那朕就要走了。”
段柔蓝却在一边轻轻笑,踮起脚来仰头亲上了皇帝的面颊,只一下,旋即便离开了,只扶着他的手臂仰头看着他笑。
“风雨不大,路也很好走,可走可不走的时候,为着我留下,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