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237)

作者:道玄

天底下人的脾性大多这样,郑玉衡懒得理他,假装没听见,悄悄地观望董灵鹫的神情。

董灵鹫比他们两个加起来的心眼子还多,喜怒内敛,淡如止水,让人完全窥不出究竟是高不高兴。

“哀家也不担心,”董灵鹫说了句两个人心里都清楚是假的,可谁也不敢直言的话,“郑太医医术高明,失了可惜。快起来吧,是皇帝打搅哀家跟你叙旧了,还跪着干什么?”

郑玉衡这才不声不响地起身。

他迎着孟诚来回盘旋的视线,竟然莫名生出一股偷情被捉的诡异愧疚,耳根的热还没退下去,只能拢了一下袖子,遮住自己伤痕未愈的手。

“是朕打搅你了。”孟诚笑着道,“身体还好吗?没受什么伤吧?”

郑玉衡望见他唇边的笑意,在心里无声叹气——黄鼠狼给鸡拜年,看着笑里藏刀的,这个最坦诚最单纯的皇帝陛下,理政久了怎么也玩起这套来了。

就跟董灵鹫不喜欢过于繁乱的规矩、却自有法度一样,小郑太医也不喜欢假笑应酬打官腔,但他明白世情道理,非要用的时候,也并不生涩,于是不卑不亢地回复:“承蒙陛下和太后娘娘关怀,臣身体无恙,没什么值得挂在嘴边的伤。”

孟诚又道:“那好,朕看见你回来,心里也放松了。是记太医院郑玉衡一功呢,还是记……户部承务郎郑钧之一功?”

“臣……”

“这里哪有户部的人。”董灵鹫淡淡道,“他是替哀家出京寻药去了,碰见押送北肃人回来,凑巧一起进京。”

太后开口,孟诚就不好在这件事上扯着他不放了,咳了两声,道:“是,儿臣记错了。”

董灵鹫看完了奏章,跟孟诚从这纸上的事,一直谈到六太子在京中的事情,虽然说是比照宗亲软禁起来,但想来不日就要有北肃使者为议和而觐见,那院子其实也住不了多久。

皇帝没去见他,以孟诚的身份,过去有失尊贵了,但他又实在想看一看这个北疆之外、偏僻冰雪之地的继承人,便询问母后,是否要传召他一见。

董灵鹫看完这些,不再管笔墨事,随即摘了护甲净手,换到第二条帕子擦拭时,从容不迫道:“你是君,他是臣,虽分属两国,他仅是储君,仍有天地君臣之别……这不是我要说的,这是天底下大多数人这么想的,你要是去理会他,无论是召见、还是前往,都不太好。”

孟诚沉思片刻。

“哀家知道你在想什么。”董灵鹫慢条斯理地阐述,“你虽然是大国之君,可从小锦衣华服、玉粒金莼,是倾天下之力供养而成的太子,先皇帝驾崩之前,没让你经受过太多的苦,所以登基以来,面临五湖四海、茫然失措,瞻前顾后,总疑心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信心不足……如今听闻只知骑射御马的蛮荒北国,竟然养出能掌兵弄权、代父亲征的储君,心里不满?”

知子莫若母。孟诚这点心思被她戳中个九成九,无奈想着恐怕这辈子都翻不出母后的掌心了,旋即应答:“母后英明,只唯有一点,儿臣并非不满,而是正要因这个请教他。”

“他是败者,请教他什么?”董灵鹫注视着对方的脸,似乎对他接下来的回答很有一番考量。

“朱里阿力台虽然是败者,却不是败给我,而是败给耿大将军、败给兵部诸位大人、败给母后您,儿臣不过是各方当中的润滑之物,是将丝线织成绸缎的织机而已,本身空落落地摆在那儿,并没什么效益。”

孟诚捋了捋话头,双眸清明,恳切真诚。

“所以于儿臣而言,他并非败者,反而此人的才智谋略、勇毅胆气,让儿臣望之不如。今朝是他为我大殷的阶下囚,若是有一日……说句我不该说的话,若有一日母后松手不管了,或是没有您镇压着了,倘或十年二十年不败,也终有败的时候,介时儿臣、儿臣的孩子,又是谁人的阶下囚呢?”

他这番话情真意切,居然带了深沉的悔悟思索之心。董灵鹫闻言,缓慢颔首,轻轻地揉捏着微酸的指节,微笑不语。

郑玉衡的重点却抓得很是准确——孟诚的孩子?谁的?皇后的?

他又一联想孟诚对别的妃嫔的态度,觉得以小皇帝的脾气,别的嫔御所生的孩子,于他而言,恐怕都没法让他这么精打细算、仔细地为之筹划学习。

……等一下,他都有孩子了?檀娘要做皇祖母了?

郑玉衡悚然一惊,望了望太后娘娘风华绝代皎如月轮的姿容品貌,喉结微动,总觉得有点儿不得劲儿。

孟诚见董灵鹫没有出言,便试探着继续道:“他生在蛮荒之地,是不假,可是倘若他没有能力、没有在周边的部落里打出几个胜仗来,难道北肃人人都是傻子不成,会把军队交给他?这样一个资源匮乏、每到缺衣少食以劫掠为生的部族和国家,寒苦地里,生出年少却勇毅的储君来,即便是不为学一些什么,只是去谈一谈,也好让儿臣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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