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阙月皎洁(54)
对她,今上实属无多印象,只记得她多愁多病,素日不爱出门。“阿皎,蓼乐离宁华那么远,你怎地突然起兴去那里?”她侧首,面上神情自若,“胸闷气短。想随处走走。我还去了福宁,谁教您不得空,在接见枢密院的重臣呢。”
他才缓了心,“这就好。你倘有了心事,定要同我讲,切勿欺瞒我。”她抬眸,蕴水的杏眸澄明如镜,“官家,如有一日我犯了错,亦或骗了你,你会怎样处置我?”
他没能猜出她的意味深长,只噙着笑说:“坦白从宽。你能犯多大的错?是窃金橘还是盗酸杏?”她忽摒退了侍膳的宦官,双臂搂住他的颈子,“你要信我。无时无刻,我做任何事,都是为着你,为着我们的孩子好。”
与她平素大相径庭,他很忧虑。但却按而不提。直到就寝前,他翻开她压底的熟宣,写着:金雀花落无人管,断送韶光又一年。旁边草率的写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
他状若罔闻地塞回去,照模摹样地小心还原。她盥栉毕,随意拣了件褙子披着,看他没头苍蝇地乱踱,先是凑过去问:“出事了?”他先是摇头,牵她坐在榻边,“你是不是遇见了什么棘手的事?”
诚然。她却只笑着说:“妾有官家庇护,能出甚么事?”他并不信这套说辞,灵光乍现,“你命我想朱氏的名讳,我还当真想出了。庆历二年的宫宴,张氏赐灯谜,内眷赋诗应答。她那张宣纸染了朱红,我记的格外清晰。落款是偃夕。大抵是她的小字。”
她眸光猛颤,旋即错开身,喃喃自语道:“偃夕,意蕴双全。真是个雅名儿。”他紧握住她的胳臂,“婷婷。你是因朱家与张家有连襟之故,要刻意针对朱婉容?”她遽然追问:“连襟?竟有这么深的渊源……”他只觉她有事欺瞒,又不敢逼问。“自从衣裳起,你便对她上心。你是在怀疑什么,还是想查什么?”
她怔忡着,半晌才说:“朱娘子很怪。禁中说她端庄贞静、罕言寡语,是个厚道人。可我觉得她遍身戾气,心中藏着怨恨。我这样讲,官家是否觉得我瞧错了?”他不置可否,“我已数年不曾去探望过她了。”她接下去,却抛出一句很重的话,“是啊。即便有人指正她行凶杀人,谁会相信呢?”
他只觉她胡思乱想,揽她坐到软榻,“婷婷。我有喜讯要告知与你。你确是有了,快满三月了。卞春晖今日确认无疑,才来禀我的。他说你脉象虚浮,起初辨不清是胃疾还是有娠。近日调养得好,才逐渐显出滑脉来。”不是初次,也就没那么喜出望外,她摩挲小腹,却仍旧琢磨着朱偃夕。
她就像一个谜团,一潭深不可测的水,愈想侦破,愈是泥足深陷。翌日,她摒退了其余人等,只与岳迁瑛私语。“我记得宫正曾禀称,阎文应撞墙自裁前用血写了两字。”岳迁瑛颔首,“确是。说是死前咬破了手指,在墙壁写的。是‘多多’二字。”
她仰首,提出崭新的猜测,“倘或,那不是多呢?”岳迁瑛一头雾水,“人之将死,尤其是罄竹难书,罪大恶极的人,多是祈祷来生罢。他或许是求俸禄、求功名,要多多益善?”
衡皎沾了浆水,在矮案写一‘多’字。“它还可能是人的闺名。”岳迁瑛忍俊不禁,嘲道:“没听说哪位内侍、内人叫多多啊?这名字恁地俗气,就算是外头街坊恐怕也鲜少用。”
衡皎重新写了一遍,这次拉开了间距,将两个夕间隔很远。岳迁瑛鬼使神差地念出来,“夕夕?这……是谁?”
她填补一字。周整了偃夕二字,旋即用绢子擦去,“朱婉容的小字。”
岳迁瑛震惊,半晌未动分毫。“您的意思是指阎文应是为婉容自裁?她与先皇后乃挚友,为甚要害她?又以何要挟阎氏投毒?她不触碰权柄,怎么能手眼通天?她与您素无龃龉,何苦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谋害褒王殿下?”
是啊,个中缘由,才是她冥思苦想多日的事体。
第22章 鹊桥
夏筵节设在六月朔日。衡皎身孕约莫三月。略有显怀,但鲜见欢忭。今上若无其事地为她剥了两颗葡萄,放到她茶梅十二喜鹊的瓷碗里去。她却目不转睛地凝睇着旁座的朱婉容与毕薄喧。今上蹙眉,触她的柔荑,却引她觳觫,“你在看什么?”衡皎状似无意,“真没想到,她二人交情匪浅。”他循声觑去,见朱、毕两人只悄默声说些私房话,俱欢天喜地。他重新问了一次,“婷婷,你是在怀疑朱氏?”她顾首,笑容牵强,“这太凑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