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阙月皎洁(31)
于是便假借慈宁后的水榭,以为是中暑,四下内人摇着纨扇,供以凉爽。这时候曹茕仍低声抱怨,“真是会做戏!碰触一下便倒,倒了还要晕……”今上抬首,冷涔涔地睇她,“真是放肆!传宫正,曹氏冲撞贵妃,杖五十。活着就送回府邸,死了即刻拖出去草葬!”
他放慢动作给她擦着脖间的潮汗,周太后惫懒,不乐意干预衡皎的事体,见着他意欲廷杖,倒有些焦急,“哥儿,你姑母只剩下一个女儿,她如有意外,你姑母可不能活了!今儿确是她不识礼数,就打她四十手板以儆效尤,将她遣出宫去,你意如何?”他勃然大怒,哪里顾得长辈尊严,“澄时,立刻拖出去,剥她的外裳,留蔽体的中单,给朕狠狠地打!”见着衡皎庭芜绿的褙子、藕丝褐的内襦都撕扯出口子,他心底难耐,“再有求情的,直接赐她鸩酒,姑母便到她棺椁前去嚎丧罢!”
这下曹茕呆愣愣地,全然没了主意。她是仰仗着家世,横行霸道,狂妄倨傲。犯了大错,母亲最多罚她跪几日祠堂了事。帝王暴怒,也不是谁劝得住。只宫正也心虚,拖延敷衍着,听他斥责,“怎么?朕支使不动你们了?”
宫正一狠心,将麻布塞入曹茕口中,将她外裳褪下,只剩着中衣裙。内侍们垂低了脑袋,呵弯了腰。万籁俱寂,仗马寒蝉,徒有行杖的闷响。砸在皮肉,有人高声报着数目。这就是杀鸡儆猴,周太后以绢遮挡,不忍多瞧。喊到二十六,曹茕昏厥,内侍瑟缩地请示今上,“官家,还要继续?”方才凶相毕露、呲牙利嘴,现成了块肉酱,奄奄一息。他吝于看,“五十杖。”
如此,真便打死了事。杖至三十五,衡皎挣扎着醒转,见遍都跪着,他忧心忡忡地问:“哪里不适?今儿卞春晖不当值,已差遣人去府邸传了。”岳迁瑛适时提醒,“官家。约莫还要一会子,莫不先请太医院的医官瞧一瞧?”他铺垫着枕,撑她坐起来。小黄门复命,“官家,五十杖已毕。曹……罪人曹氏一息尚存。”他摆手,“着人抬回去。”她疑惑,见岳迁瑛携了太医署的耿惕来,他拱手下拜,“微臣……”
他制止了,“少摆繁文缛节了。快些诊脉。”岳迁瑛遂撂下幔纱替她遮挡,只有一只腕子伸出,他诊断再三,说:“恳请娘子换右手。”今上蹙眉,方想责备他医术不精,衡皎则耐心更换手腕。他多时切脉,最终化为顿首,“微臣恭贺官家、娘子。据脉象,衡娘子已有月余的身孕。”
他的愤怒都烟消云散,大喜过望,“当真?”耿惕则慎重道:“微臣于女科,并不十分专擅。斗胆请问衡娘子,行经可还准确?”她脸颊绯红,只悄声呢喃,同今上耳语,“三月至五月原都是月尾,六月停经了。”他揽着她,温声噙笑,原原本本的复述一遍。
耿惕则说:“那便八九不离十。月份尚薄,脉象并不显著。待卞御医来,便自有分晓了。”他挥手摒退,顾首揽住她。两人相视而笑,自都是不胜欣喜。等卞春晖来,亦得出一般结论,“娘子脉象略显虚浮,想是受惊的缘故。娘子是分娩过的,应当清楚头三月必尤其留意。”衡皎颔首,他便添话,“臣仍开固本精元的方子,请娘子按时服药。”
等她歇好了,要告辞回宁华殿。周太后疲惫应付,瞧他笑意尤明,不禁问道:“官家杖了自己堂妹,还这般欢天喜地?”今上则拱手,“那等腌臜人,不值当臣愉悦。方才卞春晖禀说贵妃复有妊娠,臣又要多一个孩儿了!”周太后逡巡着衡皎,“她倒真有两分本事。能接连成孕,好福气。罢了,既这样就好交代了。天大的事,再金尊玉贵的人,也逾越不了官家的皇嗣。贵妃,你好生养着身子,别辜负了他的心。”衡皎欠身,“娘娘教诲,妾铭刻在心。必持躬谨慎,恭敬侍奉。”
一阵骚乱,见严妆丽服的贵妇人摒了几个内侍,气势汹汹地兴师问罪,想必就是沂国大长公主。她略微向周太后欠身,瞋目而视,“官家。茕儿犯了何等大罪,要你如此重罚?”今上举重如轻,好整以暇,对她的怒意置若罔闻,“姑母也清楚的,朕子息艰难,将近而立,才得了一儿一女。现贵妃有了月余身孕,险些遭曹氏冲撞而失掉。朕的娘子与子嗣有半分闪失,就是枭首、凌迟也不为过。”她成了寡妇,没人做主,见女儿打得半死不活,猩红遍布的,心立时三刻碎掉了。
想至而下,只有痛哭流涕,嚎着阿兄和早逝的驸马。今上施施然,摆手差遣两个女史,“姑母说得很是。只可惜您的女儿恣意猖獗,几欲冲撞贵妃。在禁中翻云覆雨的,无端打杀内人,已屡引不平。五日前,有宫人邀车驾,向我禀呈曹氏的恶行。她指使黄门行凶,将一内人推入井中,人业已毙命。人死不能复生,姑母比朕更明白。内人、黄门、养女都是性命,无分贵贱。她本该偿命,但朕念及您与爹爹,以及姑父新丧,不予发落。今日她又寻衅滋事,将矛头对准贵妃。衡娘子何辜?要尽听她的污言秽语,受她碰搡损伤?姑母过于溺爱,致使她不断地生事,这窟窿是如何也填补不得。先前只是责备,后而鞭笞,最终害命。一燃火,及时扼住,不会焚烧殆尽、毁灭所有。小错不罚,以铸成大错。今日不赐死,已是朕最大的仁慈。请姑母携曹氏出京,彻底断了她的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