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罪(9)
殷篱眼眶微红,最后看了一眼前面,扭头回到了马车上。
最后一次见金槛,还是三个月前,魏琦给她下了最后通牒,以后再不准她去东郊。
如果那时就带金槛回来,说不定……
阿蛮看着殷篱坐在马车里沉默不言的模样,都要吓坏了,她握住殷篱的手,轻声唤她:“阿篱姐姐……”
殷篱身子动了一下,转过头看着阿蛮,马车摇晃着,像是躁动不安的心,她没有掉眼泪,只是脸上有些悲伤,像六年前一样。
“为什么我们总是要过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殷篱问她。
阿蛮觉得心里一疼,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她。
殷篱像是有说不完的话,目光落在空处,目之所及都空荡荡的。
“我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阿刁,阿刁说他是土地庙的老大,所有乞儿都要听他的,要我喊他‘大哥’,你那时候才只有这么大——”
殷篱给她比着大小,阿蛮应了一声:“听说我那时候才只有五岁。”
“是啊。”殷篱点点头,目光飘到了很久远的地方,“你五岁,‘大哥’十三,我八岁,他把我当妹妹一样疼,偷来的东西第一个让我们两个吃,自己饿瘪了肚子也说吃过了,有一次他偷了件冬衣,想拆开给我们两个穿,结果被人发现了,差点打个半死。鼻青脸肿的回来,让我们穿上,还笑着说真好看。”
阿蛮低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么苦的日子,那么好的“大哥”。
“他把土地庙北边的犄角旮旯划为我们的领地,只要有人来抢地盘就把他们都打趴下,我虽然没吃饱过,但他在时,我们从来都没挨过揍,久而久之,乞丐们都知道土地庙有一个愣头青一样的疯狗,只要有人敢欺负他们,就会被打得很惨。”
阿蛮破涕为笑,抬起头看着殷篱:“他力气可大了!”
殷篱点头:“所以陈员外家的儿子死了,想要抓我们去配阴婚的时候,他就第一个挡在前头,不论谁要上前来,都要被他打退回去。”
“不然他们也不会放疯狗咬人了。”
阿蛮忽然咬紧嘴唇,不敢再说话。
殷篱扬起头,轻轻说着:“我一直很想问阿刁,为什么要救下我,土地庙那么多乞丐,看我头破血流地躺在雪地里,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甚至有人想等我死透气了,扒了我的衣服吃我的肉,可他把我拖了进去,还救活了我。”
“我一直不敢问,一直不敢说,我也不明白,阿刁肯吃苦,又有一把子力气,聪明机警,你阿爹阿娘为什么要把他卖掉?这个疑问就成了我心中的一道坎,直到他死了,我把他埋进土里之前才知道。”
殷篱听到阿蛮的哭声,哭声越来越大,混杂着迅猛的雨声,砸在车顶上,噼里啪啦,跟着闷雷一起作响。
殷篱也落下泪来。
“我把阿刁埋进土里之前,才发现她是个女孩。”
所有的疑惑在阿刁入土的时候迎刃而解了。
阿刁是个女孩,所以她被卖了,卖给妓院,从今往后要做那千人枕万人骑的苦命人,她背着妹妹逃了,因为她听到爹娘说,养几年,把阿蛮也卖出去。
所有的买主里,就妓院给的价钱最高,美人坯子,更是能卖出高价。
底层老百姓,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嗷嗷待哺的孩子那么多,还有哥哥弟弟要养呢!
她听到爹娘那么说。
阿刁偷了家里唯一的一贯钱,背着阿蛮逃,可是没有路引,她们进不去城,只能躲在山林间,野地里,荒废的破庙中。
最后,阿刁带着阿蛮来到了土地庙。
阿刁当孩子头,划地盘,打架冲在最面前,永远蓬头垢面,她伪装成一个无所不能的大哥哥,可她为什么要这样,殷篱也不知道。
也许她经历了什么,发现只有这样,别人才会害怕他,他才能保护阿蛮,让她不受别人欺凌。
阿刁狠呀,她真的敢拿石头把人的脑袋砸烂。
阿刁又那么善良,殷篱生死一线的时候,只有她救了她。
阿刁走了,她又遇到了殷氏。
魏琦想要丢下她和阿蛮的时候,也是殷氏把她们护在身后。
“我瞧着她们实在可怜,不如就让我带回去吧,不过是添双筷子添个碗的事。”
殷氏家在安阳,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门户,魏琦要给她几分薄面。
而现在呢?
殷氏也走了。
没了庇护,殷篱想要收留一个孩子都做不到。
魏琦怎会去想金槛过得有多苦呢?他只会觉得,这等晦气的东西,可千万不要让魏家沾上。
阿刁尚且用命护住了她和阿蛮,殷篱竟然做不到不顾一切去救金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