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罪(74)
他明明,明明求了奶娘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她。
当年义无反顾地回头,就是为了给她拼出一条活路,可这样的生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他天真娇蛮、单纯善良的阿篱妹妹怎么能受得起这种苦?
“她在哪?”安静的地牢之中,宋声发出压抑的低吼。
但李鸷只是淡笑着:“你要找到她吗?”
宋声无比清楚自己的答案,他要找到她,找到他的阿篱妹妹,给她弥补,护佑她今后的路,于是他对李鸷点了头。
被蒙着黑布,从地牢中抬出的时候,他不知自己去往哪,直到疼痛加深,不由分说的刀刃割断他作为一个男人的根本时,他才知道李鸷所说的“出去”到底是什么意思。
所谓摧毁一个人,无非是消磨他的意志,打碎他的脊骨,碾碎他的尊严,削断他的臂膀,拿住他的软肋,才会得到一个残缺不全的,真正的行尸走肉。
从李鸷抓了他却没杀了他那天开始,他就该知道这个结局了。
但宋声不肯服输。
意志消磨干净,便重新树立,脊骨尽碎,便涅槃重生,尊严尽毁,便抛弃尊严,臂膀尽断,便独自前行。
唯有软肋无法摒弃。
宋声行过重重宫殿,越过舂湖,宫闱的东北角里,坐落着孤立无援的锁晴楼,他去到门边时,听到里面传来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门口的宫人认得宋声,乖乖行礼。
宋声旁若无人地走进去,颀长的身形有苍竹矫劲之风,无人看出他脚底的颤抖。行过宫门,直达寝殿,宽广冷寂的大殿内,地上的碎片狼藉不堪,而床上的人,背对着他,消瘦的背影让宋声心头震颤。
那视线是慢慢放上去的,带着点陌生和恐惧,十三年未见了,他们都变得不一样,他甚至认不出眼前的到底是不是当初的那个殷篱。
可是宋声还是向前走去。
“宋掌司。”梅意看到遥远有个长身落拓的人走过来,急忙站起身,她仓惶地看了看床上的殷篱,下意识喊出那个称谓。
宋声在床边站住,发现床上的人没有反应。
所有的人都不可信任,宋声也不可相信任何人。
于是他找到自己的声音,用近乎冷漠的声线挑动那人的神经。
“陛下要我代为传话。”
床上之人的肩膀终于动了动。
宋声继续说:“娘娘若今日不吃,明日看到的就是阿蛮的尸体,明日不吃,后日看到的就是金槛的尸体,总有一天会杀得完的。”
他几乎将李鸷的每一个音调都模仿得很像,惟妙惟肖,冰寒彻骨,如一根看不见摸不着的刺,狠狠扎进殷篱的心脏。
她豁地从床上坐起,冲宋声大吼:“你给我滚出去!”
来不及听清殷篱骂了他什么,宋声只是克制而又贪婪地辨别着殷篱的五官和样貌,其实也不用太仔细,她与姑母长得那般像,就仿佛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宋声滚动喉咙,忽地垂下了眼。
“娘娘,还是吃下东西吧。”
不要饿着。
“不要惹陛下生气。”
他会伤害你。
“别拿人命做赌。”
先活下去。
“叮——”
宋声话音刚落,就听到背后炸开一声碎响,而后才感觉到脸侧传来火辣辣的疼,温热的液体顺着下颔滴落,他伸手蹭了一下,入眼是刺目的红。
“你也是他的狗。”他听到殷篱恨声对他说。
殷篱扔完了碎瓷片,划伤了他的脸,说完了骂他的话,等待一场狂风暴雨的降临,可她却只看到那个人躬着身,一动不动地矗立在那里,全身散发出来的冷寂让人莫名一寒。
下一刻,宋声点了下头,仍是垂着眼:“是,微臣是陛下的狗,娘娘可否把粥喝了?”
殷篱微顿,猝不及防地看着他,说不清什么感觉,她只是觉得他好像没有那般可恶,即便他承认了,脊背也躬着,全身却无一处不充斥着坚韧与辩驳,干净,又有力量。
他在哄她。
殷篱鼻头一酸,其实已不打算作践自己了,她想了整整三日,阿蛮和金槛下落不明,她不能枉顾她们的生死而任性,她起码要见到她们安然无恙才好。
她坐直了身子,看了一眼梅意手中端着的粥,梅意见状,急忙坐过去要喂她,安静的寝殿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吸吮声,殷篱慢慢吃着,把所有的恼恨、无助、屈辱和绝望跟着怨气一起咽下。
她很快吃完了一碗粥,梅意欣喜不已:“娘娘还要吗?”
殷篱点了点头。
梅意急忙起身出去,殿里很快只剩下两个人,殷篱看到那人还不走,脸上的血一半已经凝固,看到那道狰狞的伤口,她才知道自己下手有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