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娇(74)
或许正如魏玠此人一般,初识只会看到他的高洁文雅,待时日久了,便要觉着他虽美名远扬,性子却无趣寡淡,还是远远地观瞻最好。
齐国的朝政早已混乱不堪,徇私枉法贪墨军饷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冤假错案更是数不胜数。似乎是为了给新上任的梁晏一个警告,他初上任便要去处理堆成一座山似的卷宗,为避免底下的人阳奉阴违,他还要亲自去狱中刑审。
由于常年不见天日,狱中泛着一股阴冷潮湿的霉味,以及一些难言的腥臊恶臭。
梁晏没有因此退缩,反而愈挫愈勇,加之魏恒在暗中打点,虽有太尉府一派的人为难他,同僚们到底是不敢在明面上给他使袢子。
他忙了好几日,连侯府都不曾回去,虽说三公曹的差事又苦又累,并不如他所想的顺心,更不被亲友所看好,然而能做自己想要做的事,至少日后想起来不会因此而悔过。正如薛鹂所说,尽管去做,是非成败何必过问。
想到薛鹂,他心上忽地一软,疲倦似乎也消去不少。
等手上的政务稍闲下来的时候,他回侯府已经是深夜,马车行至途中,他却忽地来了兴致,想要去洼地看一眼萤火。
从前是因为心中苦闷,今夜的心情却大不相同。
只是没想到的是,等他靠近那处满是流萤的洼地时,会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鹂娘?”
薛鹂提着灯坐在石头上,一盏灯笼放在她身侧,昏黄光晕照亮了一方天地,也为她罩了层朦胧的清辉。
梁晏险些以为眼前人只是他累昏了头所看见的幻像,稍一走近便会化作泡影消散。
“世子?”薛鹂惊讶地唤了他一声,看到他身上的绛红官袍,又道:“看来世子在三公曹的这些时日,过得不算舒心?”
梁晏低笑一声,应道:“倒也还好,今日来此不是因为心中烦扰,只是想来看看风景。”
薛鹂惋惜道:“可惜今夜流萤不算多,我等了好一会儿,也只有零星几只在这儿飞来飞去的,世子恐怕是白来一趟了。”尤其是这些恼人的蚊虫叫她苦不堪言,她连着几日来此,都不曾遇见梁晏,正想着过几日便不来了,谁知今夜总算是撞上了他。
“能见到你,今夜便不算白来。”梁晏说完后,又提醒她:“你若想要看风景,日后要让人陪着才好,此处荒山野岭,你孤身一人我实在不安心。”
“侍卫就在不远处,世子不必担心。”晋炤跟着她好几日,撵都撵不走,连阿娘都忍不住问了她几次。
冷风吹得薛鹂瑟缩了一下,梁晏皱眉道:“夜里风凉,还是早些回去吧。”
薛鹂点了点头,小心翼翼起身,动作却显得有几分古怪。
“可是身子何处不适?”
她小声道:“方才扭到脚了,坐下歇了一会,还是有些不好走……”
“侍卫竟不管吗?”梁晏语气微沉道。
她如何知晓,毕竟是魏玠的侍卫,只怕如他一般毫无意趣。
梁晏伸手去扶薛鹂,她忽地身子一歪险些往前栽,又被他扶着腰给拦了回去,这样一来,二人的姿势便显得极为亲密,像是抱在了一起。
她立刻慌乱地要往后要退,梁晏无措地松开手,见到薛鹂疼痛地要蹲下去,连忙又去扶,无奈道:“若是你愿意,我可以先背你上马车。”
薛鹂沉默许久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梁晏心中舒了一口气,将薛鹂小心翼翼背起来。她身上有股若有似无的香气,发丝垂下的时候,随着他的动作而轻轻晃动,时而会触到他的脸颊。
她好轻……
梁晏忍不住在心中想,而后脖颈一凉,似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顺着衣襟滑进了他的衣衫,像一位灵活的小蛇,让他脚步也跟着一乱。
是薛鹂的头发。
他的手心不知不觉中出了冷汗,步子也显得格外僵硬,几乎要不知道如何走路了。
“与世子有姻亲的那位周娘子,应当是位极好的人吧?”
薛鹂小心翼翼开口,语气中带有几分落寞与不甘。
梁晏嗓子发干,就像是有粗粝的石子堵着喉咙,连开口都变得艰难。
“她性情温和,端庄有礼,鲜少与人交恶,族中长辈也都喜爱她。”
听到梁晏的回答,薛鹂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他还以为是自己说的不好,正想补上两句,却忽地感受到脖颈一凉。四周并无落雨的迹象,意识到方才滴落的是薛鹂的眼泪,他步子猛地一顿,方才被眼泪触到皮肤仿佛被火烧到了似地发烫。
“周娘子处处都好,也不怨人人都说她与表哥相配,连表哥都对她另眼相待……若换做是我,也要喜爱这样的女子……我哪里能与周娘子相比。”薛鹂语气中带了鼻音,听着委屈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