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捅了皇帝一剑(143)
第65章 、皮囊(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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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沉, 江卓在屋外踱了数圈,终于等到了提着药箱出来的楚榆。她上前几步,问道:“陛下伤势如何?”
楚榆垂着头, 眼露哀戚:“陛下的手臂烧坏了一大块, 甚至……”
她迟疑再三, 见江卓实在等不及了, 才往下说:“甚至,烧到了脸。”
“脸?”江卓瞳仁一凛,她抓住楚榆的手, 神色复杂:“可有望恢复?”
烧到了脸!人活在世上,与人交往,最先被人纳入眼底的,可不就是脸!
楚榆点点头,她抽回手, 把食指和拇指握成一个圈, 示意江允脸上疤痕的大小。她放低了声音,道:“伤情不严重,但陛下体内有蛊毒, 要想痊愈, 可能得花一个月的时间。若留了疤痕, 再用祛疤的药即可。”
“劳你费心。”江卓欣慰地拍拍了女医的手,并目送女医远去。
她摸了摸自己眼下的疤痕, 此疤痕来自于一头凶猛的饿狼。她之所以放任疤痕留在脸上, 是因为这道疤痕里暗含着她的勇气,她以此为傲。
但江允是不同的。
江允不需要用伤疤来证明什么, 这样一道疤的存在, 只能提醒他, 他不顾安危,冲进火场救一个根本不在险境之中的人,是多么天真可笑。
裴雁晚能为此感动几分呢?
江卓瞅了一眼跪在院中请罪的司影,道:“别跪了。去把那个姓秦的抓来,我立刻便要见人。”
说完这些,江卓还是决定迈进屋里。古朴雅致的卧房未点蜡烛,只有月光映进来。江允却坐在了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背对着门口。
江卓凝视着江允的背影,轻轻唤了一声:“陛下。”
“别进来,就在那儿说。”江允刚上完药,只穿了件单衣。声音寒意浸人,听不出任何情绪。他随着年岁的增长,肩头渐渐变宽,可背影却单薄得惊人,令江卓怀疑,他会飘摇倒在夜风中。
江卓未听他的话,执意进了屋,并反手关上了门,隔绝屋外的凉气。她叹了口气,道:“裴雁晚无事,客栈起火时,她在城中武馆与人比剑。您受伤的事,要瞒着她?”
“瞒着。”江允把铜镜倒扣在了桌上,他缓缓抬起手,以指尖勾勒面颊上深红色的痕迹。不经意间,他触碰到了脸,一股袭山倒海的疼痛霎时包围了他,令他痛得冷汗直冒。
“臣还有话要说。”江卓立在原地,她也曾被火箭所伤,知晓火焰能给人带来多大的痛楚,而这样钻心的痛,被“萤茧”放大数倍后,又会是各种感觉呢?
江允以最简短的话来回应,他身心俱疲,没有力气多说:“讲罢。”
“臣替您不值,”江卓面色凝重,她派人查了裴雁晚的下落,却也查出了一些流言,“您不顾安危,冲进火场救她。而她今晨,却与那姓秦的……在屋中缠绵。”
话音未止,铜镜便被人狠狠杂碎,吓出江卓一个寒颤。她看到眼前那人埋下了头,双肩亦不住地颤抖,约莫是被她的话所刺激,又开始落泪了。
江允弓着背,猛烈地咳嗽一阵,吼道:“朕不相信!”
先帝驾崩,江允未落泪,亲哥哥死在自己的刀下,他亦是一滴泪都没流——今日怎会如此失态呢?
江卓铁了心,要继续观察下去。她轻言细语,镇定自若地往江允心口扎刀子:“今日早晨,她与秦渊在客栈门口起了争执,秦渊追着她进了屋……再开门时,秦渊衣衫不整,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此事,客栈中约莫有七八个人看见。”
“我不相信!”江允再一阵咳嗽,他身体上的痛已经彻入骨髓,心里的痛楚却更占上风。忽地,腥甜漫上他喉头,他竟在一声咳嗽后,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不相信,裴雁晚那样爱憎分明的人,会与秦渊旧情复燃!
但他忽地意识到,在与裴雁晚重逢的那日晚上,他们不也“复燃”过一夜吗?
江允忍住浑身的疼痛,发疯般扑到江卓跟前,他捏住江卓的肩,目眦欲裂道:“长姐,我不相信!你去找她,我要听她亲口说!”
这些话,他一定得亲耳听到裴雁晚说。
江卓这才看清了弟弟脸上的伤,她惊异地捂住嘴,目不转睛地看着江允左脸可怖的红痕,踌躇道:“你要让她,看见你这副模样?”
这副模样?
江允怔愣在原地,豆大的泪水顺着他的面颊滚落下来,灼痛了他脸上的伤痕。他如今的模样,哪里能让雁晚看见?
他抬手擦擦嘴角的血迹,喃喃重复着“这幅模样”,重新跌坐回茶几前。
良久,他才捂着左半边脸,低声道了一句:“我真是蠢。”
这声自嘲伴着江允轻轻的冷笑,在寂静的卧房中响着。他蠢到做了三年的锯嘴葫芦,受的苦、做的事,半个字都没说给裴雁晚听。如果裴雁晚听到他的经历,是会感动,还是会嘲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