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遥(280)
辛越双手推开他,挣出身子来,微微气喘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顾衍的眼里尚有酽酽的情意,闻言一怔愣,眉目寒厉三分:“胡说八道和胡思乱想,你是不是总在这两道上来回折腾?”
他的语速很快,颇有点恨铁不成钢,辛越大大松一口气:“那就好,大早上的,你这般动情,我以为我要死了,而你再亲不着我了。”
顾衍轻叹一口气,眼底复杂,轻轻喊她:“阿越。”
辛越看着他的脸,手指头在他脸颊下颌滑过,借微弱光芒,看到他眼底一片血丝,眼下青黑,形容憔悴,是一夜未眠的模样。
她忽地抬手,扣住他的后脑,豪迈地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柔软的胸前,一只手抚在他背后,学着他的样子,一下一下轻拍,讲着话本子里的酸话。
她不知道这种哄法管不管用,但还没见到成效,顾衍的脑袋就动了动,浓密发丝挠得她下巴发痒,她立即松手,不想把自己唯一的夫君闷死,以这种艳|情又窝囊的方式。
顾衍这番诡异的动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打蒙的其实是辛越的脑袋。
她晕晕乎乎地乱哄一气,胡扯的话能写两筐话本,顾衍嘴巴紧得河蚌似的,什么事都未说。
天赋异禀的顾夫人在哄夫君时把自己给哄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时候好像听到他的声音,具体讲了什么已无法细究,只是那语气听起来很复杂,依稀捕捉到几个词,他、我、好、不好之类。
可惜辛越没有在梦里组词造句的本事,否则就算醒来之后忘了个彻底,好歹也能在梦里寻一回真相。
今日小雨,清润如酥,绿柳罩烟。
天地一片灰蒙,屋檐有水滴串成透明丝线,垂下一片晶莹珠帘。
屋内点着数盏绢花宫灯,暖融融的,要辛越说,实在是适合回笼觉睡到天荒地老,但她没想到,睡到天荒地老的是顾衍。
她把人都遣得远远的,不让扰了他。
最终顾衍这一觉睡到了近午时,起来时辛越在给众人回信,爹爹娘亲、江嘉年、汪清宁、老倪、芋丝,写了一摞,刚搁下笔扭手腕,转头就看顾衍走了过来。
他洗漱完,从屏风后出来,头发用玉冠松松定住,套上一件家常外袍,月白色的缎子,显得他就像个家室里头,煮茶赋诗、焚香插花的闲散郎君。
辛越叫他:“小郎君。”
她的小郎君刚睡醒的样子有些怔忪,嘴唇淡色,手指也沁凉,她不由拉过来往脸上贴。
他却极快地收回去了:“在写什么?”
小几上两叠信笺,指指左边:“大家的信。”指指右边:“随信捎回去的礼物单子,大多是些京里没有的吃食。”
顾衍刚拿起一卷书,手臂忽地一抖,侧头看一眼,辛越正一张张往信封里装,他不着痕迹地放下书卷,把仍然在微微颤抖的右手拢到袖袍底下,左手抄起小几上的信件:“今日有一条快船回京,我让他们一道送回去。”
“不急呀,”辛越叫住他,“都快用午膳了,你去哪儿?”
顾衍往前头书房指了下,匆匆出去了。
辛越的书卷还翻不到两页,他便信步而回,肩上落了一重细密的水汽。
辛越催他去换件外袍,出来时亲手拌了一碗红油荠菜饺子给他,加了满满一勺肉燥,洒上些末葱蒜,红红绿绿煞是好看。
*
午后新晴,二人踏着濛濛水汽,往云梦山上去。
说是山,其实不高,山顶削平,盖了一座三层高台。
雨后水雾未散,远远望去,朱檐反宇,高台迥出云霄之上。
顾衍侧头问:“累不累?”
辛越大气都未喘,当然是不累,但顾衍侧身上前一步,背对她屈下膝,拍了拍自己的肩头,辛越笑了一声就趴上去。
顾衍背着她踏上数百石阶,来到山顶,脚下是一片乱青版石,无甚排布规律,像冰裂纹一般,长长一条延伸至高台下。
辗转数重玉阶,来到第三层。
高台四敞,竹帘半卷,当中一张方形案几,一旁有长条摆着茶具、熏炉,素白花瓶里斜插一枝不知名小花。
辛越从他背上跳下来,跑到前方,手撑在栏杆上大大吸了几口气。
山顶空气清冽,高台下丝丝眠柳,不远处的七子湖水平如镜,日头柔软,撒上一片粼粼金粉。
辛越转过身正要叫顾衍时,看到他已经坐在案几前看起了折子。
长亭从侧边玉阶上来,轻声报着:“杨大人早间前往新凉池,江宁大部分涉匹帛的商户家族都到了,除开谢氏、周氏、钱氏之外,其余各家便是手上没有匹帛生意的,也都派了一二掌事前往。”
辛越笑笑,很是满意,午后把他叫出来,本就是让他改善一下办公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