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遥(273)
顾衍瞥了一眼,又淡淡看向辛扬。
他掏出来时,脸上都是心痛,别过脸不忍再看:“小爷如今长进了,不是他三颗小破珠子可以收买的,小爷决定上缴,您老挑灯夜战的时候给您添几点光。”
一番话当真是情真意切,熨帖又周到,狗腿又高尚,换个人辛越就信了,可是辛扬,他要没有后手留着,就不是他们辛家的子孙。
果然,辛扬嘿嘿嘿地笑着往桌前凑,怀里又掏了两只墨玉药瓶,通体漆黑,隐有流光,轻放在桌上,脸上就有些苦大仇深了:“这小子还留了两瓶东西,小爷不敢开,不知是内服的还是外用的,更不知有没蹊跷,你给请丘老头过来瞧瞧呗。”
“自己去。”顾衍声音冷淡。
“哎呀,”辛扬早就习惯了,解释道,“我去过了,那老头说这药不简单,让我来请示你。”
顾衍这才倾身,拿起两只药瓶,触手冰冷,稍一摇晃,里头无声无响,想来是浓稠药液,正要喊人去叫丘云子,就听得屏风后“哐当”一声。
瞬间,人已离座。
辛越手指头沾上些许赤棕色浓稠汤液,白色的毛毯被打湿一片,地上碎瓷溅开来,迎着身后洒进来的日光,锋利之处甚是晃眼。
她看着手腕上指甲盖大的一点红点,犹自惘然,一双黑靴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内。
手指被丝帕裹着擦拭,头顶传来低沉声音,“手烫不烫?”
辛越抬头,眨了两下眼,轻声,“不烫,放了好一会才喝的。”
“我再让人熬,肚子疼不疼?”
“有点。”
辛越从他腰侧往后看,辛扬满脸窘迫的通红,站在屏风一旁,挠着后脑勺,见她看过来,支支吾吾:“怎么啦,身子不舒坦啊?那小爷这败迹让你笑笑好了,可别笑得太过分啊。”
辛越是很想笑,过了几日,看他额上三个鸽子蛋大的红肿包只消了些许,怎么看都是滑稽,但她此刻有心无力。
顾衍坐到榻边,环着她的手臂上下轻抚:“是不是不舒服?”
闻言,辛扬一溜烟跑了出去,嚷嚷道:“长亭!快去把丘云子叫过来!”
辛越推开他,扭头拿帕子捂着打了个喷嚏,小腹一阵刺痛,声音闷着:“你过去点,我难受。”
顾衍被她推开,却愣了好一会,手缓缓收回来,握拳背在身后,青筋凸起,骨节发白。
窗子开着,熏风带着阶柳庭花的清香,当是大好春色。
但他的眼睛却紧紧盯着辛越,她偏转着头,垂着脑袋,一手捂在口鼻间,露出一截细腻皓颈。
他不能等,俯身上前,正要开口,却见她慢慢抬起头,眸子盛满细碎的委屈,水光点点,鼻头泛红,声音也同平时大不一样。
“顾衍,肚子疼……”
一柱香后。
红豆和黄灯服侍辛越擦洗身子,换下疼得汗湿的衣裳。
她灌下半碗姜枣茶,肚子上捂着一个汤婆子,躺在床上哼哼唧唧。
说来这回小日子也奇怪得很,疼的时候当真是小腹从棘刺上滚过一般,疼得一口气都喘不上来,可一阵疼过了之后,立刻恢复生龙活虎。
辛越在疼得要死和生龙活虎之间来回转换,觉得自己快得癔症了。
顾衍坐在床边,眉峰寒厉:“不许胡言乱语!”
辛越瘪瘪嘴,此刻正是生龙活虎的时候,趁机要东西:“我要看书。”
顾衍声音放缓:“不要劳神,好好歇着。”
“九连环。”
顾衍还是不许:“太寒了,明日给你做个暖玉的。”
“我的信。”
顾衍指指窗边榻上:“在那,回头让她们给你念,睡一会。”
“睡不着……”
辛越的声音掐得软软的,她的声音本不尖,掐软了就像棉花挠过心尖似的,这招很管用,顾衍拿她没有办法。
所以顾侯爷在夫人葵水的第一日,便深刻地见识到了女子的善变,果然只有比传闻中更夸张,而没有收敛的。
他被自家夫人从床上赶下来后,给她念了半日话本子,却被挑三拣四,情感不够充沛啦,语气不够抑扬顿挫啦,没有动作演示啦。
他很想知道,花魁同才子谈诗词歌赋,谈到榻上时他究竟要以何种语气讲出来,究竟要摆出个何种动作,此事没有她同他搭戏,他一个人是绝然演示不出来的。
话本子不喜欢,他拆九连环给她看,却因拆的速度太快,有羞辱病人的嫌疑,作罢。
九连环不能拆,他搬了矮几,左右手下围棋给她看,她却比任何一只手都要激动,甚至从床上挣起来指点棋局,疼得满头是汗,围棋被他一脚踹到了榻边。
最后的最后,他在床边打了一套拳给她看,折腾小半个时辰,辛越才昏昏然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