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遥(23)
顾衍垂头苦笑,辛越啊辛越,你还不如扎我个十七八剑,也好过这般。
心里钝痛,像有无数把尖矛从四面八方狠狠扎来,少年时在战场上受的所有伤,都不如这一番话来得痛。
“你将我带回,可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她杏眼清灵,定定看着他。
顾衍眼中开始有风暴聚集,沉沉如山雨欲来:“你不愿意,是厌弃我,恨我,还是为了去找陆于渊?”
她抿唇摇头,缓慢而坚定:“我只是不愿意再见到你。”
顾衍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一只手放在辛越的肩头,发白的骨节寸寸收紧,嘴唇动了动,眼眶一点一点染上猩红。
“啪!”
大齐国的守护神在她面前,落了泪。
因为她说,我放下了你,我不愿再见你。
辛越心中大震,有一瞬的动容。
可是,她这回,是真不要他了。
“放我走吧。”她的双眼朦胧,其中暗光流转,似有恳求。
“闭嘴,辛越。”他的眼神蓦地一厉,染上阴狠炽烈,“不许再说走!”
辛越只执拗地抬头看他。
两人都被逼到了底线之处,前面是一片荆棘,踏上去便要鲜血淋漓,后面是万丈深渊,退了一步便粉身碎骨。
半晌无言。
过后,顾衍敛起了脸上所有的情绪,又变回了那个冷面无情杀伐果断的顾侯爷,他拾起剑,大步往外走去,一字一句地抛给辛越:“三年,我既已把你找了回来,你恨我也罢,怨我也罢。”
脚步一顿,回过头,半张脸蒙在阴影中,“想走,等我死了吧。”
两人这算是不欢而散了吧,情理之中,意料之中。
“混蛋!”她低低骂了一句,眼泪夺眶而出。
老天爷同她开了一个玩笑,差点将她玩死。
给她一个如意郎君,给她一场泼天误会,给她一个迟来的重逢。
孽缘不如无缘。
辛越在房里呆了半天,很快振作精神,她自来便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今日为这弄人的命运洒了几滴泪,已是十分郑重地同过去道别了,如今她该想想如何脱身。
从房里出来,无人拦她,她七拐八绕地探了一圈这个府邸,走得两腿发酸。
看着应是他们来云城时,不便暴露身份临时买下的,但府邸很大,没有发现什么人,偶有几个洒扫的小厮和丫鬟,见了她也远远避开了。
但按她对顾衍的了解,处处清简,也定处处设套。
不容易,需从长计议。
锤了锤酸软的大腿,回到小院,红豆早早已经等在了门口,低低一福道:“夫人,侯爷那边传了话,晚上有客来访,便不能陪您用饭了,您看现在摆饭可好?”
“好。”这一天又是照顾病人,又是激烈的情绪起伏,还逛了大半个府邸,那点儿愁思早被消耗得一干二净了,此时只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快摆吧。”
红豆笑着应了一声,不多时,大大小小十数个菜品就上了桌。
吃饱喝足,辛越摸着肚皮反问了自己一声:“愁个什么劲呢?”
消消食去罢,辛越便站起身,准备去散散。
此时天已全黑透了,与白日相比,骤然冷下来了不少。
刚出门口,后头红豆就追了上来,给辛越披上了一件银貂毛斗篷。
伺候了几日,知晓她怕冷,还塞了一个鎏金百花暖手炉到她手上,絮絮说道:“我的夫人,天儿也太冷了,奴婢陪您去吧,咱们可以去荷花池旁的暖阁里坐坐,奴婢再让厨房给您做一盅橙香牛乳羹来。”
辛越无可无不可,她本来对这府里就不熟,只是房里待着闷罢了。
一主一仆慢慢踱着,两刻钟了方才走到红豆说的那座暖阁。
嗯,很好,怪不得要来这呢,敢情离顾衍的书房就隔了一片不大的荷花池,辛越斜着眼,淡淡瞅了一眼红豆,后者将门打了开来,状若无事眯着笑请夫人歇息。
算了不与这小丫头计较,处了这些日子,她才发现这小丫头着实不是什么青涩含羞的小青豆,真真是个琐碎热忱的小红豆。
坐在铺了猩猩红坐垫的黄花梨木镌花椅上,辛越四面环顾了一番,虽然已经入夜了,但这府里廊檐下道路旁,琉璃灯盏大红灯笼还是不要钱似的挂着,看过去星星点点的暖光,别有一番意趣。
书房里就没有辛越这边的惬意舒心。
顾衍阴沉着脸,一柄没带剑鞘,闪着寒芒的剑就随意横在桌旁,晃得前来禀事的钟鼎流心惊胆战。
这时,长亭轻声走了进来,在顾衍耳边低低禀报了句:“侯爷,夫人吃过饭就出来了,此刻正在那边的暖阁里呢。”
说罢便直起身,恭敬又含着一丝期待地看着顾衍的反应,没想到自家侯爷的眼光更凉了:“没事做就去和短亭换换,我瞧你一天也闲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