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滩旧梦(3)
林瑯听了这话心里渐暖:“还算有良心,平日里没白疼你。”
这句不打紧,哪知那厢顺儿听罢却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少爷,是您和夫人把我救回府里来的,予我吃穿免我流离,您的恩情,顺儿愿以身相……”
“停停停——”林瑯再度制止顺儿的即兴发挥,清了两声嗓子之后正色道:“那少爷对你……有一事相求。”
收拾盘箸的手突然一抽,筷子落在了地上。只见那现世宝转过脸来,脸上的胭脂更浓重了几分,因错抱着期待却不得不隐忍激动,于是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何,何事……”
想也知道这家伙又在脑子里排出了一场何等离奇的风花雪月,林瑯摸过手边折扇重重敲了一把顺儿的头:“想什么呢!我是要你以后学乖点儿,别再惹老爷生气!指不定哪天老爷把你赶出林府,我可护不住你!——还有就是:照顾好……老爷。”
顺儿隐隐觉得不对劲,可脑中偏偏转不过来,只顾着一脸茫然地答应道:“这是当然……”
“好了出去吧,我要睡了……”
翌日顺儿醒来时才揣摩明白林瑯“有事相求”背后的意思。
从榻上惊坐起,连胭脂都没来得及涂,便冲去林瑯寝房中翻了一圈,随后便伏在院中嚎啕大哭了起来。
——“啊——少爷滚出林府啦!”
九月廿八。
下工回家差不多是酉时末。和门前日渐熟络起来的摊贩们挨个儿打了招呼,唐玉树随手掩上了宅门,边朝着自己住着的西厢房走去,边脱掉薄衫。
搬了一整日的货,发了一整日的汗,唐玉树觉得自己有点臭。
蓦地想起昨天在屋子后面找到一个半人高的大木桶,一不做二不休——将它滚来了院中,烧了两桶热水,又摘了十来枝皂角,就着陈滩好看的夕阳,舒舒服服地泡起澡来。
——“巴适。”
口中说着,可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偌大的宅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住。
“不过都会变好的吧……”唐玉树喃喃道。
自迁来陈滩已经有二十余天了。
虽说乡音不通,却还是凭着淳朴简单的性子渐渐融入了此地。又顺利地找了一份码头上搬货的差事,也算是有了一个饭碗。闲暇则时而帮孤老乡邻分担些力气活儿,时而给童稚孩提讲讲当年战场杀敌的英勇旧事……一切总算是安生了起来。
至于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唐玉树从来都不敢细想。
“走一步看一步吧……”唐玉树喃喃着。
夕阳从宅门的缝隙中洒落一道细细的金线,落在他的脸上,阖着眼,也可以感受得到这条亮光的温柔。
满身的疲惫被桶中的热水蒸腾殆尽,混混沌沌之间,一声“吱呀——”传入耳道,于是眼睑上落定的细细光线恍然间变成了耀眼的一整片。
迷糊着的唐玉树睁开惺忪的眼,并无多虑地转头向声源处,只见一个脚踏乌黑麂皮长靴,身着殷红锦缎长褂的贵气少年,站在敞开着的宅门前。
一阵晚时风从其间穿梭而过,将少年额边两簇龙须发吹开,清冷桀骜的眉目也清晰了起来。
心底由衷萌生出“俊朗”二字,在几欲脱口之时却被迅速惊醒的神识生堵了回去。彻底醒转的唐玉树迅速从木桶中站了起来,拍了拍脑袋对不速之客大呵一声:
——“你谁啊?!”倒是那红衣少年的喊声比自己早先了须臾。
——“干嘛闯进我家?”这次两人的诘问达成了同步。
——“这是我家!”这次也一样。
——“别和我说一样的话!”这次也是。
接着空气寂静了良久。
而拥簇在锦衣少年身后摊贩们的数十双眼神,随着又一阵晚时风,穿过了大宅门一路呼啸而来,吹得下腹某处冰凉凉的。
唐玉树一惊,又迅速坐回水桶中去。
是夜,十余年没开张过的陈滩县衙,被唐玉树和林瑯二人敲开了大门。
☆、第二回
第二回意乱姐斗嘴情迷妹失魂弟发难落魄兄
数些日子前,“财神归位”已然在陈滩镇上掀起了轩然大波。而为了洗脱自己“财神爷”身份的唐玉树,哭笑不得地辟谣了许久,才将将让此事翻过篇去。
今日却又突然冒出一个新的“财神爷”,声称这处宅子是他的。
两尊财神打架抢房子——如此事件在平淡如水乏善可陈的陈滩,无异于一场骇浪惊涛。
此刻虽是弯月高悬,可陈滩衙门口还是挤满了人。
简陋的公堂上。
只见那身着红锦长褂的少年自报家门:“小人林瑯,表字庭之,金陵人氏。继承下外祖父陈氏所赠、陈滩镇别院一间,此别院位于陈滩七十二户。今日寻来,才发现里面早有不速之客,便是这位——口口声声说这房子是朝廷赏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