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碎(157)
崔锁儿腹诽,好不容易到手的美人儿,还没吃到肉,你怎会轻易放手,多半是说气话。
崔锁儿跪趴在地上,笑道:“王爷您忘了,夫人早都和陈砚松和离了,您这会子赶走她,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去哪儿,眼瞧着外头又要下雨了……”
魏王方才着实是气狠了,刚准备借坡下驴,说让暂且将玉珠收在这个外宅里。
谁料外头忽然传来声炸雷,狂风从外头席卷而来,瞬间将门给冲开,屋里的蜡烛吹灭了一大半,房顶上的青铜吊灯左摇右摆,电闪雷鸣间,那吊灯嘎嘣一声断裂,一块婴儿小臂般粗细的灯架忽然掉落,不偏不倚,正好砸到了魏王头上。
咚地一声闷响。
魏王下意识用手摸了把额头,一瞧,满掌心都是血,刚说了句“晦气”,就直挺挺朝后倒去,便如山崩塌了般,晕倒在地。
在场所有人都吓着了,连爬带滚地进来。
这个喊“王爷您怎么了?您醒醒啊!”
那个喊“快传大夫!”
旁边这个哭天抹泪“怎么好端端的那灯给掉下来了,可不是撞了什么邪祟?”
霎时间屋里乱作一团。
这时,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望向已半昏迷的玉珠,凑上前问崔锁儿:“总管,夫人她……该怎么处置?”
崔锁儿这会子也是焦急万分,他跪趴在王爷身侧,手指颤巍巍地在王爷鼻子下探了探,还有呼吸。
崔锁儿剜了眼玉珠,思索了几个过儿,咬牙啐道:“咱们谁有胆子敢做王爷的主?方才王爷不是说了么,暂送回陈府,去,给她裹件披风,再去将车套起来!”
陈府
才刚人定,府里就灭了灯,各处黑黢黢一片,大管事阿平用铁链子栓了条獒犬,走在最前头,身后还带了六个年轻健壮的仆人,正威风赫赫的在各处巡逻。
最近府里人事大变动,大爷陈砚蓉那边的跨院空出来了,大奶奶陶氏早先带了她生的闺女和三个有子嗣姨娘回侯府避难去了,剩下了一院子年轻小婢妾和仆人,二爷怕家事外传,惹人笑话,并未发卖这些人,只等热锅凉一凉后再做处置。
原先陶大奶奶当家,她娘家显贵,为人豁达大度,对底下人宽容,到了晚间众人还能聚在一处抹会儿骨牌、吃酒耍乐,而今全改了,二爷让他的通房良玉暂管内府,掌了对牌钥匙,这下九流出身的小丫头心可黑,隔三差五地查厨房采买的账,便是连雀儿吃的米都要记清楚进出。
而她亲哥阿平更甚,跟戏文里唱的巡海夜叉似的,夜里到了人定就要熄灯,不许吃酒赌钱,查收了所有赌具牌子,若是被查出来犯事,那可是要当众扒下袴子打板子的。
这话怎么说的,偌大的一个官商之家,没个当家主母操持,竟落到一对腌臜下人兄妹手里,二爷总是怕惹人笑话,这难道不是个大笑话?
荣寿堂里安静非常,廊子下候了一溜儿嬷嬷婢女们,众人皆屏声敛气,不敢交头接耳,只能听见雨点子砸屋顶的噼里啪啦声。
饶是盛夏,屋里还摆了只炭盆,再加上浓郁的药味儿,愈发热得像蒸笼一般。
陈砚松用帕子揩了下额上的热汗,从食盒里将熬好的药端出来,碗有些烫,泛着股让人作呕的苦味,陈砚松端着朝炕那边走去,老爷子这会儿醒着,直眉楞眼地盯着房顶,常年累月的缠绵病榻,让曾经那个叱咤商海的男人变得像沙漠里缺水的瘦骆驼,皮肤松弛且遍布皱纹,眼窝深深凹陷进去,唇角不住地往下淌涎水。
“爹,吃药了。”
陈砚松斜坐在炕边,单手从陈老爷子后颈绕过去,将他略搀扶起些,给他脖子垫了两个软枕,“你瞧你,越发像个小孩儿了,涎水流了一下巴。”
陈砚松用帕子慢慢替老爷子擦去口水,舀了一勺子药,吹凉,慢慢地喂到陈老爷子口里,老爷子倒也配合,喝了一大半。
“爹啊,我媳妇儿没了。”
陈砚松搅动着药,面色平静,自嘲一笑:“您猜她现在做什么呢?估计正承王爷雨露宠幸,以后我见着她,怕是得跪下给她磕头,叫她一声娘娘了。”
陈老爷子眼睛依旧呆滞,嘴里嘟囔着:“娘、娘……”
“娘个屁。”
陈砚松白了眼他爹,讥诮道:“您放心,我才不难过,也绝不会后悔,王八蛋才后悔呢。”
说到这儿,陈砚松低下头,眼睛迅速泛红了,他端起药咕咚咕咚喝了数口。
真他妈苦!
忽然,陈砚松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笑了,然后又哭了。
这时,陈老爷子似乎恢复了几许清明,手颤巍巍地抬起,摩挲着儿子的胳膊,含含糊糊地说“别哭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