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碎(114)

作者:: 小夜微冷

“您做的很对。”

玉珠想都没想,直接说。

她低头沉默了半晌,强咧出个笑:“吴先生曾说,他在极乐楼的代号是信天翁,那是种靠海而生的鸟,而他也曾私下给我取了个外号,叫笨头鱼,鸟和鱼,一个在天上飞,一个在海里游,如何能生活在一起呢?再说,我还有一摊子琐事没处理完,娘家、婆家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

说到这儿,玉珠忽然红了眼,哽咽道:“经过陈砚松后,我对所谓的情爱婚姻还有男人不再有任何期待,只盼恢复自由身后,可以天南海北去找孩子,旁的,不愿去想。”

惠清点点头,他抬手,打开那木盒,里面赫然是把长剑,样式古朴,但每寸每分都透着森然寒气。

惠清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放在石桌上,“十三那晚同老衲说,他要去西域的十方城寻师弟,此生再不踏足中原,他说没能帮你找到孩子,很是抱歉,打扰到你平静的生活,更是愧疚万分,他平日一个人潇洒挥霍惯了,存银只剩下九百多两,让老衲全都拿给你,你和离后想必衣食住行定会大不如前,有点银子傍身,千万别在吃穿上委屈了自己。”

“我不要。”

玉珠莞尔浅笑,隐在袖中的拳头却攥紧,那平静如死水的心仿佛掉进颗石子儿,激起层层细微涟漪。

惠清仿佛早都晓得玉珠会拒绝,叹了口气,苍老的手轻抚着剑身,“十三还同老衲说,他信天翁在江湖上算有点名号,这把剑跟了他十几年,从未离开片刻,如今托老衲将剑带给你,若是将来遇到麻烦事,只管将剑拿出来,寻常蟊贼绝不敢造次。”

玉珠鼻头发酸,扭过头,不敢看那长剑,良久,才摇头笑道:“这份礼太重,我受不起。”

后头,惠清大师略坐了会儿,趁着太阳落山前,出观离开了。

最后一抹日光消散,狼牙月从东山爬了上来,入夜后的兰因山是很冷的,再加上风嗖嗖刮来,如同鬼哭。

玉珠也不知自己在外头坐了多久,她想平静,可那波澜已经成了一堆堆浪,不断地拍击她的身心。

最后,玉珠回屋里点了只小白灯笼,抱着吴十三的那把长剑,一个人出了道观,径直朝那棵挂满了祈愿福带的桃树走去,她吃力地用锹在地上挖了个坑,跪坐在地上,拿自己的帕子反复擦拭那把剑,随之将长剑安放进木盒中,淋上土,埋进地里。

就在起身时,一条福带正好松脱了,掉落了下来。

玉珠捡起那大红的福带,将灯笼拉近些,接着那微弱烛光,她看见福带木牌上刻着柳永写的情诗“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那个伊字刻成了鱼,而落款依旧是鸟。

真是不通中原礼教文史的胡人,十四个字,居然写错十个。

玉珠噗嗤一笑,笑着笑着,忽然就落泪了。

她自诩冷静自持,可在这刹那间,居然也恍惚了。

玉珠拔下发髻上的银簪,将木牌翻了个过儿,在背面刻了行字,刻好后,扶着树踉跄站起来,踮起脚尖,将祈福带绑回树上。

她仰头,望着漫天璀璨的星子,想着过去这么多天,吴十三该到哪儿了,或许到边陲要塞,亦或许已经出关了吧。

十方城,那应该是个很美的地方吧。

吴十三,对不住,我无法接受你的追求。

祝你以后能像信天翁一样自由翱翔在天地间,平安喜乐,能觅得佳人。

拾掇好情绪,玉珠折了一枝桃花,刚转过身,忽然看见福伯打着灯笼,从观里走了出来。

福伯腰间斜插着杆长烟枪,鼓囊囊的灰青烟袋随着他的步伐左摇右摆,“虽说四月了,夜里还是寒津津的,快回屋里暖暖。”

走到跟前后,福伯将胳膊上搭着的小夹袄披在玉珠身上,他扫了眼月夜中的烂漫桃树,“下午主持来寻你,我躲大门后听了一耳朵,吴先生想要让主持替他保媒?”

“我、我……”玉珠有些尴尬,又有点难过,眼泪啪一下砸到桃花上,想说点什么,可又不晓得如何开口。

福伯轻轻地拍了下玉珠的胳膊,这些天,他将玉珠的纠结、逃避还有今下午的怅然若失、今晚上埋剑、刻字全看在眼里。

福伯怕臊了玉珠的面子,拐弯抹角地说:“咱们袁家虽不是高门显贵,可也是书香清白之家,老太爷、老爷还有你哥哥,一生正直良善,堂堂正正活在太阳底下,从未做过一件背德犯法之事,在江州可是有口皆碑的正人君子哪。”

“嗯。”玉珠重重地点了下头。

福伯叹了口气,从之前的解决云恕雨之事,到现在的挑水、桃树、留剑、银票,哪怕他对吴十三再有偏见,也不得承认一句,此人对姑娘真的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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