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鸣(324)
“我究竟是谁,又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
第135章 离时意(上)
若有谁满屋子找他的丢失的扳指, 最后发现它一直好端端呆在口袋中,已经足够叫人气恼了。
而泠琅此时的体会,是甚过此千万倍的——
震惊, 愤怒, 愤怒中夹杂绝望,以及信仰坍塌后,漫长的痛苦和茫然。
报李如海的仇, 是她此前唯一目标,在她短暂的前半生里,几乎从未想过别的东西。
这个传奇的侠客像一座山,永远立在她身侧, 拥有巨大静默的轮廓,是倚仗,也是路标。她在他的荫护下坦然前行, 觉得前路漫长, 但仍有自信。
然而这一切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云层尽散, 她愕然看清满山疮痍, 石块嶙峋,它从来都不是指路的标识,一切只是她被云雾遮蔽之下的错觉。
泠琅一夜之间失去了信仰和目标,这不能不算作一种极大的摧磨。
她甚至生平第一次, 逃避式地寄希望于一切只是场梦, 醒来后依然要为报仇奔波,真相没那么复杂, 也没那么简单。
更没这么荒谬。
世事向来荒谬, 如今她真切品尝到, 才知晓这是何等苦涩,让人想要自嘲,都做不出笑。
然而,日光再临的时候,她还是睁开了眼。
鸟鸣,桂香,这是人间的深秋。
泠琅看见窗外透亮的蓝天,她手臂感受到酸疼,那些被毒针匕首没入过的肢体经过包扎,显得脆弱又笨拙。
下意识想起身,腰腹刚刚用力,却又僵住。
她该做什么?
她该起来吃点东西,恢复力气,或许还要换一换药——然后呢?
有了力气,伤口好了,她该做些什么?
巨大的空虚感几乎淹没心头,少女怔然望着帐顶,那柔软的青绿好像一望无际的旷野,她站在旷野中央,没有方向,又好像四处都是方向。
她就这么躺了一会儿,像想了许多,又像什么都没想。
直到竹帘微动,有人从外面走近来,带着一身深秋的桂花香气,停在她身边。
思绪被这味道拉回,泠琅慢慢地转动目光,同榻边人对视。
江琮一身白衣,人依旧有些苍白,却和前几日的危重之态截然不同,眉宇平静,眸光潋滟幽深。
他静静看着她,低声问:“身上还疼么?”
泠琅没有回答这句,她愣愣地说:“……你的毒……怎么……”
江琮温声说:“已无大碍了,说来话长。”
他坐在榻边,抬手抚了抚她的脸:“先起来吃点东西,我慢慢讲给你听。”
泠琅点了点头,她闻着江琮手上干净清冽的芬芳,却没有立即起身。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瞧着他,二人隔着一点距离对视,一个若有所思,一个浅淡微笑,目光交触在空中,谁也没主动开口谈论秦浮山的话。
那些最叫人惊心动魄的内容。
泠琅很庆幸他没一上来就说起昨夜之事,因为她根本没想明白。
没有“没想到真相是这般,着实叫人惊讶,夫人以后怎么办?”,也没有“虽是意料之外,但也情理之中,夫人好好休息,过段日子便能想通。”
他当时分明听到了秦浮山最后的话,也亲眼瞧见她如何溃败崩塌,但在清醒后相对的翌日,却选择缄默。
没有关心,也不曾问询,他一以贯之的克制在此时显得分外温柔。
泠琅抿了抿唇,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身上好香。”
江琮闻言,微微一顿,极轻地笑了一下:“说起这个味道……倒和我为何能清醒有关。”
“此话怎讲?”
“左手抬起来……还记得我从前常用的药吗?”
“记得,兰蝎膏,用吃兰草的蝎子磨成的,世子爷真发财。”
“兰蝎膏也分很多种,根据毒蝎喂养的兰草不同,便有许多差别……抬右手。”
“你用的那个,听起来很厉害么?”
“是用一种岭南山林里独有的兰草,名叫银边墨饲喂的。这样制成的膏体,凝气止血,休缓伤势相当好……夫人猜一猜,这药是何人所制?”
泠琅一愣: “江东药谷?”
这是重返明净峰喝酒时,双双快人快语透露过的老交情之一,她下意识便答了。
江琮微笑道:“嗯?”
泠琅讪讪地说:“我并不识得几个医药圣手……”
江琮柔声道:“那就先起来些,让我把带子系好。”
泠琅再次讪讪:“我来,我自己会穿。”
“都只差个外裳了,夫人。”
待漱口净面后,二人对坐在矮案边,泠琅搅动着碗里的粥,却没有入口的兴致。
她问:“所以兰蝎膏到底出自谁手?”
“一个没有名姓的游医,只常年在岭南出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