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鸣(272)
泠琅看着他。
僧人垂眉敛目,他眉眼生得很深刻,在此刻显得十分沉静。
他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东海,我没有进入青云会,甚至还没杀过人,只是个会两招棍法的少年。”
“你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刀者曾一夜之间火烧东海十二寨,荡平为恶一方的水匪,而那一夜,我就在寨中,在关押俘虏的木笼里。”
寂生的表情陷入怀念,他唇边浮现了一点笑:“如果换做任何人,他同样永远忘不了那一夜的刀者——淡青色的刀锋,怜悯、慈悲,可以斩杀,可以捍卫。”
“我很难忘记他的刀,更难忘记这份恩情。杀手在成为杀手之前,不过是个普通人,他甚至会想着报恩,会默默追随心中旗帜般的角色,即使注定云泥之别。”
“明净峰上,我先看到你,再看到刀,最后才看到入海刀法。我想,云水刀可以在任何人手中,但入海刀法不会。”
泠琅听出名堂:“所以你说我是刀者的女儿,其实是在诈我?”
寂生微笑:“正是如此。”
泠琅赞叹:“真是好诈。”
寂生依然在笑:“离开鹰栖山,我会去复命,接下来有什么任务,谁也说不准。”
他定定地注视眼前的少女:“你很信任那个人吗?”
泠琅略怔:“那个人?”
寂生平静道:“如果我是你,会立即离开他,离开京城,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即使这是徒劳无功,也好过危机四伏的现在。”
泠琅笑了一下:“特意挑在他不在的时候说,这是对我的忠告吗?”
“是。”
“因为我是刀者的后代?”
“是。”
“怪不得,其实昨晚,你根本没有必要说那些。大师,你好像总是在做多余的事呢。”
寂生垂目微笑:“的确。”
泠琅起身望着树林,她只是轻声:“多谢。”
步声由远及近,一道身影翩跹着落地,而身后,陈阿绸也揉着惺忪睡眼起身。
真正的分别之际到来,反而没什么话要说,泠琅冲寂生抱了抱拳:“珍重。”
僧人淡笑着施礼:“珍重。”
无需说再会,心照不宣的默契。
三人行走在沾满露水的林木中,不过短短三十步,就已经看不见那个青灰色的影子。
过了午时,前方终于有炊烟袅袅,立在树梢眺望,可以看见山脚稀稀拉拉的屋舍。
立在陈县不宽不窄的街上时,泠琅终于有了恍如隔世之感,她对着酒肆旗幡喃喃:“我感觉自己不认识字了。”
江琮温声:“如此,今日的菜便由我来点。”
“那可不成。”
酒足饭饱,陈阿绸在客栈中休息,他们去找寄养在别处的马,马儿们看到二人,皆喷着响鼻,摇头晃脑,十分激动难耐。
泠琅叹息着抱住马头:“葱儿,我的葱儿,多日不见,你怎得肥胖了一圈?我喜欢瘦而有力的,你得好好努力。”
江琮凉声道:“知晓了。”
“我同葱儿说话,你知晓什么?”
“我替它回答。”
二人牵着马转了几圈,买了点路上用的东西,途径集市,一名黝黑的少年正守着酒摊,见他们来,面上十分惊奇。
是之前为他们领路的阿泰。
“洪水,吓人!你们出来,很好。”
沽酒翁闻声而出,看到眼前人也十分欢喜,一定要送一葫芦新酿的酒。泠琅装模作样地客气了两下,就敬谢不敏了。
回到客栈,泠琅宣布:“我要送阿绸去明净峰,比起祁州,杭州反倒近一些。”
江琮把购得的事物一一收捡好:“便如夫人所言。”
泠琅又说:“等到了地方,我要和老朋友们叙叙话,至少会歇一晚。”
江琮给杯盏内注入温茶:“一切全凭夫人心意。”
泠琅咳嗽一声:“我此前说,沉鹤一直想上京看看,如果正好合适,那我们便一道回去。”
江琮淡笑着把杯子递到泠琅唇边:“夫人想这么办,就这么办。”
泠琅就着他的手,喝了大半盏,感叹道:“今日竟比较不出哪个葱儿更乖一些。”
江琮抬起手指,在她唇边轻轻擦拭:“若要比较呢?”
泠琅并不觉得自己唇上有东西,但这个人每次喂完水,都会来这么一遭,好像已成惯例,不做不行。
她抓住他的手:“那个肥一点的葱儿更乖,他今天帮忙驭了很多东西。”
青年低笑着靠近,气息洒在她脸庞:“另一个也很能驭东西。”
直到翌日天明,二人才从房中走出。
那厢,陈阿绸站在后院,已经把九节鞭耍了半个时辰了。泠琅站在二楼观看,女孩的身体依然消瘦,长时间的艰苦生活终究带来了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