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鸣(14)
她一面说着,一面迈步走向江琮,裙角扫过池畔种着的胭脂龙葵,沙沙地响。
江琮站在廊下望着她走近,他原本就清瘦,如今衣服疏松随意地披着,更显得清朗逸然。
靠近了,泠琅才发现,他生得还挺高,自己只到人肩膀,白天在屋内对话时还未发现。
此地清净空荡,只有江琮孤零零站着,泠琅左看右看,终于后知后觉道:“只夫君一人在此处?”
江琮叹道:“毕竟昏睡几个月,他们便劳碌照顾了几个月,还是让人睡个安稳觉罢。”
泠琅了然颔首,这世子何止没有世子架子,简直可称平易近人了,她当下便又生出些好感来。
想到了什么,她又讶然道:“大夫不是说还要调养,不能下地走动么?怎么……”
江琮顿了顿,视线不自然地转到一边,泠琅这才看到他身侧的柱子上还靠着根木拐。
嚯,还真是身残志坚。
泠琅真心劝解道:“再如何也该叫个人搀扶着,池边毕竟湿滑。”
江琮便乖顺地点头:“好的。”
泠琅忍不住笑了一下,她觉得世子这样很像贪玩被抓包的孩童。
江琮也跟着微笑:“……还请夫人勿将此事告知母亲。”
泠琅索性笑出了声,这句话说出来更像了。
她故意道:“自然不会主动告知,但若是夫人问起,我也不能说假话。”
江琮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手:“谢过夫人成全。”
廊中未点灯,此时唯一光源便是天边悬挂着的银月,清辉与阴影的交错之间,白日里清晰可见的池水假山都变得影影绰绰。
眼前人也是一样,眉目都隐在暗色之下,只能瞧着其身形轮廓,听着低润声嗓,颇有些暧昧氛围。
恍然间,竟如话本上说的夜间私会之情人。
这情人问了句她当下最不想听到的:“又不知夫人为何此时出来走动?”
他的视线落在她肩:“夏日将近,竹林晚间多蛇虫,要小心防范才是。”
泠琅看向自己右肩,那里颜色微深,是之前在竹下行走,沾染了露水所致,上边还黏着一小片竹叶。
她伸手捻下那片软叶,心中却想,这人观察力竟如此细致。
江琮还在等她回话。
“我……”
泠琅迟疑着,吞吞吐吐,似乎很难开口。
“嗯?”江琮低着头看她,目光中满是耐心。
他面前的女子显然有些欲言又止……或者说少女会更贴切一些,母亲说她今年才十八岁,并且还未满。
她还如此年轻,看上去也没什么城府,随便问两句,眼睛便看向别处,脸上的犹豫挣扎便根本藏不住。
不想说便罢了,他刚想开口,却见她忽地看过来,那双清凌凌的水波眼在夜色中,竟也能有晶亮色泽。
“我,我有点想阿爹,”她艰难地说,“今天原本该是他生辰。”
竟是如此。
江琮想起母亲所说,她年幼丧母,是由父亲抚养长大,父亲亡故后她守满了三年孝才上京。
他们之间感情定是十分深厚的。
她轻声道:“以往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为他做一碟糕,没什么特别,就是红枣糯米之类,这些东西在侯府不过平常,但对百姓来说,已经是逢年过节才能尝到的佳肴。”
“阿爹嗜甜,于是每逢生辰,不用吃长寿面之类,只要这么一碟糕,再配上一壶醉雕,便能同我聊上一整晚。”
“世子不晓得醉雕罢?不过一文钱便能买一杯,又烧又烈极难入口,在冬天卖得最好,因为可以暖身。穷地方,多得是借热酒才能在忍受寒冬天气出门做活的人。”
“阿爹连醉雕,也不过是这个时候才喝一壶罢了,每年此夜我都习惯了通宵陪着,如今他走了这么久,还是会在这夜失眠……或许是冥冥之中,他还想让我同他说说话罢……”
她微低着头,轻言细语地说着这些,手指先是捉着衣角,似乎又觉得冷,又改换抬起来抱着双臂。
江琮便在心里叹气,他有点后悔问她了,原本是想打住她询问自己的话头,没想到弄得人这般不开心。
偏偏那张脸又抬起来,好让他瞧见月光下莹亮的眼,长睫上沾染的,不知是露水还是泪。
江琮真的后悔了,他最看不得女孩家流眼泪——
他只能温言道:“令尊若是在天有灵,见你如今平安,定然也欢喜。”
对方嗯了一声,才慌张地擦了擦眼角,赧然道:“让世子见笑,其实我并不太伤心难过,只是从未同人说起这些,今日世子问着,说出来——倒舒坦许多。”
叫他世子,不肯叫夫君了,果然还是恼了么?
真见她后退一步,行了个礼,客客气气道:“时候不早,就不扰世子清净,泠琅先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