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栖(58)
卫景朝道:“圣上慧眼如炬,定能洞若观火,不会怀疑我的,陈大人尽管放心。”
陈善舟点头,眼底仍有一丝愁绪。
卫景朝笑了一下。
他从不会将自己放在危险的境地里头,敢说这样的话,便是出于对皇帝过分的了解。
皇帝的疑心病之重,几乎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如今倒不显,等以后京兆府百般查不到“玉镜先生”是何人时,他的疑心病,肯定会转到朝堂上来。
届时,就凭京兆府的几句断词,他卫景朝定是首当其冲的嫌疑人。
与其等到那时候无端被疑,不如先站出来,主动让皇帝生了疑心,之后再让他自己通过查证,打消疑虑。
毕竟,若是细细研究起来,圣上便会发现,所谓的“岭南风格”,是他胡诌的。
如此一来,圣上自己先生出三分信任,以后任是谁再往他头上泼脏水,都没有用处。
陈善舟走着走着,不由自主又叹了口气:“不知这位玉镜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竟如此胆大妄为,若真被京兆府抓着了,恐怕……”
他摇头,满脸惋惜,道:“可惜了这一身才华。”
卫景朝声音淡泊:“那也要京兆府能抓到人才好,这位玉镜先生眼看着便不是寻常人物,来无影去无踪的,又千变万化的,过了这样久,找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言之有理。”陈善舟感慨万千,忍不住道,“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盼着他被抓,还是不被抓了。”
此时此刻,满朝文武大约都是这个想法。
既畏惧圣上威势,又暗暗为玉镜先生担忧。
卫景朝眉眼毫无波澜:“盼与不盼都没什么用处,我们说了不算。”
总归,京兆府纵有通天的本领,也绝不可能找到沈柔头上去。
此事没什么可多虑的,反而是另外一件事,让他有些难言。
卫景朝无声叹息。
————————————————
从宫中出来后,卫景朝一路回到鹿鸣苑内,冷着脸进了书房,让人喊沈柔过来。
坐在书房内,他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眉宇间,掠起一丝的怅然。
不过片刻,书房的门便被敲响。
卫景朝道:“进来。”
沈柔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只汤盏。
卫景朝的手,没忍住微微一颤,下意识问:“你做的?”
沈柔摇头,将托盘摆在他跟前,“我的手艺不行,是大厨做的。”
卫景朝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
沈柔默默盯着他,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带上三分委屈三分埋怨,像是被他这反应伤到了。
卫景朝轻咳一声,想起什么似的,转移了话题。
他几乎是没有任何铺垫,开门见山道:“今天叫你过来,是因为我派去看你母亲的人,今天早上刚从北疆回来。”
沈柔顿时顾不上其他,手指微颤,竭力遏制住自己的激动,问他:“我阿娘……怎么样了?”
卫景朝道:“你先坐下,我慢慢与你说。”
沈柔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
缓缓在一旁椅子上坐了,眼巴巴看着他。
卫景朝继续道:“你母亲被流放去了凉州城边上的一个小村子里,如今情形尚可。”
听到凉州二字,沈柔蓦然松了一口气。
昔日,平南侯父子带兵,驻守之地,便是凉州。
凉州境内的官兵与百姓,无一不感念平南侯的恩情,母亲至此,应当过的还可以。
卫景朝顿了顿,道:“但你母亲毕竟年岁大了,流放时天气又冷,初至凉州时大病一场,好在凉州百姓对她不错,延医问药,多方照顾,如今已大安。”
沈柔听到母亲大病一场时,眼底就已蓄满泪水,屏着呼吸,才克制住眼泪夺眶而出。
听卫景朝说,今已大安,她的眼泪再也克制不住,汹涌而下,源源不断。
人也坐不住了,从椅子上滑落下去,蹲在地上,头埋在膝盖中间,整个人蜷缩成一小团。
她哽咽起来,断断续续道:“如今,她真的大安了吗?”
卫景朝并不瞒着她,垂眸道:“病已好,人也在凉州安了家,活下去是没问题,只是与以前没法比,听说如今极是瘦弱,也自己干起了粗活,下地洗衣做饭,样样都得自己做。”
沈柔捂住脸,遮住满脸的泪痕。
其实,不用卫景朝说,她也知道母亲过的不会太好。
只是,猜到与亲耳听到,又是不同的感觉。
她的母亲,以往是养尊处优的侯夫人,身娇体弱,十指纤纤,如今却大病一场,弱不胜衣,还要自己下地,洗衣服,做饭。
其实,现在这样已是最好的结果,比之流放至岭南、西南,乃至于任何其他地方,都已经是件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