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栖(196)

作者:承流

她丢掉过往时,险些连自己的命都搭上,也是真的。

她没入滔滔江水中,随着无尽的水流落下时,是真的抱着死志的。

有幸活下来,是上天垂怜,是幸运。

她不敢再将自己脆弱的生命,交付于旁人之手。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过如是。

经历这种种,情爱是少年人在年少轻狂时燃烧的心。而她早已没有办法,如当初那般热忱赤诚。

何况,在这场情爱与生死中,始终是她亏欠了卫景朝。他救了她,救了阿娘,要替她的父亲平反。

还给了她沅儿。

他是她的恩人。

恨不得,怨不得,更爱不得。

沈柔缓缓拂开他的手,后退一步,眼睛里含着泪,神态却格外坚决。

“陛下,”她听见自己说,“我不能。”

“人总不能一辈子,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更不能犯两次同样的错误。”

卫景朝站着,离她不过一拳的距离,却觉得那么远。

远到,他好像永远也没法子挽回她,永远也没法子再接近她。

在他不知道的这四年光阴里,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昔日里柔弱天真的少女,长成如此冷静的模样,是经历了多少磨砺与敲打?

他并非不食人间疾苦的富家公子。

一对无依无靠的兄妹,没有钱财,不会打架,不够凶恶,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会遭遇到什么样的欺负。

他很清楚。

更清楚地知道,或许沈柔的经历,比他所知所想,更加痛苦。

所以,她不愿意再付出信任。

信任一个曾伤害过她的人,能够一辈子爱她。

而这一切都怨他。

在她全心全意爱着他,信任他,甘愿为他付出一切时,他为了这样那样的目的,去瞒着她,欺骗她。

所以,她现在不肯再给予他信任。

他的心像是被人攥紧,使劲捏着,拧着,疼到扭曲。

月亮那么圆,他抬头看看,勉强道:“没关系。”

“沈柔,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不会让你再落入那样的境地。”

沈柔没有说话,轻声道:“我可以回去吗?沅儿见不到我,该哭了。”

卫景朝顿了顿,只道:“陪我走走吧。”

他没有说出口。

他很后悔,那年在去凉州城的路上,没有陪她好好逛一逛那场迷醉的灯会。

再多留一点,美好的,可以回味的记忆。

沈柔沉默片刻,抬脚跟上他。

两人并肩走在人群中。

百姓们摩肩擦踵,猜灯谜看花灯,人声鼎沸,喧嚣热闹。

街头搭起擂台,人潮汹涌,朝着擂台挤去。

借着拥挤的人流,卫景朝忽然抬手,将沈柔拥进怀中,紧紧按住她的脑袋。

一如数年之前,也是这样的花灯夜,他搂着她。

只是此时此刻,那双素来冷静的深邃眼眸,落下颗颗眼泪。

一颗一颗,掉在沈柔头上,被他的衣袖拦去,没有流露出分毫异常。

——————————————

回到驿站后,沈沅已被沈元谦带着睡着了。

沈柔将她抱回屋里,和女儿一起入睡。

外头,卫景朝却敲响沈元谦的门,进了他房内。

沈元谦心平气和,“陛下,已经很晚了。”

卫景朝自顾自坐下,看着他半晌,骤然问道:“沈元谦,你们到荆州城,有多久了?”

沈元谦随口答道:“四年。”

四年。果然是四年。

那日沈元谦提起谢治时,说的便是四年,他却不曾注意。今日想她这四年的经历,才恍然发觉,他从不知道,离开京都的第一年,她去了何处。

他的侍卫去查,沈家的邻居们分明说,他们兄妹至此,不过三年。

那最初的一年,为何没有邻居见过他们?

因为他们第一年,因为某些原因,甚至没有安定下来。

所以偌大的荆州城,那么多人,却无人与他们熟识。

这原因,只能是沈柔。

她有孕在身,沈元谦为了照顾她,无力谋生。

所以,他们兄妹当时承了谢治的恩情。

所以,她肚子里的孩子……

卫景朝的嗓子忽然有些涩涩的哑,缓缓问道:“沈沅的父亲,到底是谁?”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十分锐利,直直盯着沈元谦,生怕对方骗他。

沈元谦静静看着他,半晌才道:“你怎么不亲自去问她?”

卫景朝往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捂住脸,感受到掌心里有一抹湿润。

他嗓音嘶哑:“是我的女儿。”

沈柔离开京城,直接到了荆州。

至荆州时,便已身怀有孕。

这个孩子,只会是他的。

可恨他竟然没有意识到,还以为是沈柔爱上了别人,给别人生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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