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图(3)

作者:青山荒冢

下意识按了按怀中贴身放置的那块残骨,琴遗音收敛心绪,继续往前走。

终于,他来到了断崖下,那面熟悉的冰壁近在咫尺,可惜被积雪覆盖得严实,一眼望去什么都看不透,好在周围没有崩落风化的痕迹,隐约可见保护遗址原貌的符文镂刻于山岩上,看来即使在他被困的这些年里,鬼师也没少来照看此地。

“暮残声,我给你打酒来了……”

他一手拎着酒坛,一手拂去厚厚的霜雪,唇边慢慢挑起弧度,然而那笑容还没绽开,就随着一声酒坛落地的脆响一同碎裂——

凝冻血迹的冰面之下,空无一物。

那应当永远留在这里的骸骨,竟然消失了。

第一章 妖狐

作者有话说:

老人家常言道:“饱三年,饿三年,半饥半寒又三年。”

朝阙城已经大旱快三年了。

这是西绝、中天两境接壤之地,太平时左右逢源,战乱时便两头难做,故而现任的城主便把自个儿当成一棵土生土长的墙头草,迎着战报风向掉头献好。

可惜墙头草此番押错了宝,统治中天二百年的姬氏皇族内乱,大军失了统帅,西绝兵马破城而入,杀向遥远的王都,烧杀劫掠后只剩下了满城凄惶。

青壮年九死一生,妇孺老弱尸横于市,城主摘了玉冠献给西绝大军统帅,这才免了朝阙城被赶尽杀绝。

这座边城从此被划入西绝疆域,百姓们在惊恐和茫然中苟延残喘。此番人祸尚未过去,天灾也来凑个热闹,从那以后,朝阙城的子民再也没见过一滴雨水。

河溪断流,土地龟裂,水田干涸,草木枯死。

百姓们凿井挖渠想找到生路,可是日复一日下来,水源越来越少,死人越来越多,终于令人绝望。

还能走的背井离乡,不能走的只能等死,城池空置了大半,剩下些病弱老残苟且偷生,不少人开始跟过路的行商卖身拟契,更有甚者咬牙投了军,不管将来是否战死沙场,在眼下总是活路。

今日有一支商队路过,规模不大,只有三十个人、四辆板车并八匹马,大部分都是些东来的木材香料,卖到北方可小赚一笔,对这座荒城却还不如一锅馒头的价值高。

商队的领头倒也心善,虽然让护卫持刀弓随行,以震慑那些亡命徒,但也着人分发了些粮饼给路边乞讨的老弱。他们这样且走且停,冷不丁看到前头一面土墙下,有个插草标的妇人抱着婴儿跪在地上,显然是卖身为奴混口饭的意思。

妇人头脸很脏,身体也干瘦,难得是眼睛明亮,细看五官也不丑,她抱着婴儿哭得眼眶已充血,见商队停在面前,赶紧磕头泣道:“老爷行行好吧!我夫君死了,爹娘也没了,就剩下这个孩子,我一个妇人实在养不活了……求老爷买了我们母子,不要银钱,赏口饭吃就好,我会洗衣做饭鞣皮子,他是个男孩,长大后给老爷做牛做马也是好的呀!”

领头看了看她手上的粗茧,再伸手摸了摸这婴儿,虽然没多少肉,四肢倒是健全,眉心还有颗讨喜的红痣。他思及商队里也有两名女眷,便动了恻隐之心,道:“行吧,那你跟我们走。”

妇人连磕三个响头才抱着孩子站起身,在其他人羡慕的目光中加入了商队,有好心的伙计在板车上收拾出一角,好叫她和孩子坐在上面吃些东西。

领头走南闯北多年,深知这灾荒之地最容易遇到亡命徒,下令不在城中停留,后晌便出了城门,在土路上又行了个把时辰,叫队伍改了道,藏在一处山隘下休整过夜。

妇人看得迷糊,忍不住轻声问道:“这是做什么呀?”

领头的娘子递给她半块馕和一小壶水,道:“我们的货物虽不珍贵,车马却重要,今日从城里路过怕是要被人盯上,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妇人不知想起什么,眼里又是泪:“说得对啊……朝阙城先遭战乱又遇大旱,人都被饿成了畜牲,好多残废人和孩子都被他们……”

她说到后面泣不成声,周围的人们对视一眼,明白了她未尽之意——饥荒遍野时,人失了理智,跟野兽并无两样,倘若有落单的人遇上这种亡命徒,怕是要被活吃了。

众人唏嘘,又可怜她孤儿寡母,领头的娘子特意倒了一小杯马奶去喂孩子,直到后半夜才歇息下来。

篝火被顶上山石遮挡,也不怕野兽或流民被吸引过来,外围警戒的护卫和衣提刀,渐渐也觉困倦,错过了山壁上一闪即逝的影子。

婴儿难得吃饱睡熟,那妇人却睁开了眼睛,慢慢坐了起来。

白日里的凄楚孱弱都不见了踪影,眼里泛起幽绿的暗光,伴随着轻微的裂帛声响,八支长满倒刺钢毛的蛛腿伸展开来,稳稳爬上了山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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