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亭侯(47)
女郎却接过头颅,恐惧使她心肺发颤,依旧为他求功。
“亭侯,将军威猛,此役虽魏军伤亡惨重,他却破城救民,又取敌将首级,功大于过,该进封官职,不负他勇武。”
沈婉明白,这位将军曾将功名看得极重,如今为孩童们弃置这些,已然违背多年来的心愿,该有人替他求得功劳,方能不负他今日言行,不使他寒心。
“当是该赏,待与南下大军汇合,即为他请功。”
听话音落下,躺在血泊里的纥骨乾忽而叹道:“女郎心胸,远胜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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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深夜,中军帐里唯剩两人。
牧衡坐于案前,轻咳数声,翻动着南下大军传来的战报。
对坐之人,正是黄复,他轻道:“亭侯还请宽心,南下之征,还算顺利。待我军与王上汇合,上京城破,指日可待。”
牧衡却摇头,将竹简推至他面前,续道:“收复赵国不足为忧,北羌前秦战事已熄,我军需尽快西行直取,继而发展民生、农业、冶铁,休养生息以待日后可与齐国抗衡。”
“万事皆需忧虑,我等不能松懈。”
黄复皱眉,叹道:“话虽如此,但亭侯身子不比他人,医者曾言不得损神劳心,依属下愚见,待将赵国收复,亭侯应回平玄修养一段时日,让丞相来替您。”
“不急,北羌前秦收复后,再回平玄尚可。鹤行在朝中为巩固君权,稳定后将会领军,他也有他的事。”
黄复点头,斟酌片刻,又望向他。
“亭侯将近弱冠,也该娶妻成家,将血脉延续。若无人选,其实女郎品性尚可,与您极为合适。”
牧衡闻得这一句,执笔的手忽怔,继而恂恂淡笑。
“为延续血脉娶妻,实在不可取,我不喜风月之事,也不欲娶妻生子,更没这样的心思。成家当有人夫之责,我生来背负牧家家训,吾心必不会在小家上,也不愿误人一生。”
他明白黄复话中深意,感激为自身着想大事。
可他病榻之身,不知性命几何,此生不能负家训,不能负天下黎民,更不想——负这样的她。
听他这样说,黄复不好再劝,转而谈到军政上。
殊不知,帐外女郎却顿下良久,手中砂壶早无热气。
“怎会误人呢……”她在风中轻喃,想了许久,最后化为释然的笑。
爱慕一个人,要敬他的一切。
青绿浮雪为世人降甘露,她更愿世人都能敬爱他。
寒风徐徐,她挑帘而入,似往常般将砂壶搁在炉上,仿佛不曾听闻这些话。
唯有砂壶里簌簌而落的冰碴,将她缭乱的心事暴露无遗。在牧衡望来的霎时,沈婉手忙脚乱地打翻杯盏,极力忍下寒凉,收拾着一片狼藉。
心中却期盼着火炉上的水,能够尽快温热。
不想让他察觉,也不欲令他为难。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现在的一切,于她而言,就刚刚好。
第24章 春信至
数日后,魏国大军在上京城附近汇合。
北方攻破呼伦城,使得三军士气大振,沿途又收复诸多部落,魏军人数多达十五万。
待上京城破后,将兵分两路,直取北羌。
届时,战线将拉至数千里,各地民生又需逐步恢复,魏国为保证国策实施,地方官员多沿用寒门子弟,门阀权力又被进一步削弱。
刘期册立长子为储嗣,将朝中事务托付给长子,由诸多老臣辅佐,温时书需赶赴军中参战。
是夜,魏军营中灯火不熄,来往诸多臣子将士,均往中军帐走去,将要商讨攻占上京城事宜。
牧衡行于薄雪上,袍间景星交叠,与穹宇银河相映成辉,金纹忽明忽暗,使他驻足而望。
他仰头良久,眉峰却愈发紧皱。
观星与推演虽有相似,却不能一概而论。
沈婉窥探不到端倪,浅声问道:“亭侯因何担忧?”
牧衡凝神片刻,方答:“癸月贪狼化忌,今遇羊陀夹忌①,恐有受制之事发生。”
北斗第一星贪狼,与破军七杀相会,星象有异时,受制之事会与军政相关。
沈婉回忆起他曾教习的话,却难以将这些串联。
“亭侯可知晓会发生何事?”
“暂且不能,窥探天机,需有七星珠在手。”
说着他低头微露笑意,“恐怕圣上难以给我机会推演。”
沈婉颔首收回视线,两人前后而行。
“如今上京城将破,齐吴两国交战,想必难在军政上受制,亭侯还请再三宽心,勿要凭添忧虑。”
星象变换虽能窥探,有时却并不是大事。
牧衡面色不改,轻掸肩上的雪沫。
“但愿如此。”
话音刚落,袍间景星忽地被骤风掀起,马蹄阵阵传来,使得两人皆回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