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亭侯(4)
“若不是,处以绞刑。”
士兵将她从地上拽起,沈婉却再次跪下。
“请大人将我私押,我不能与战犯同关。”
帐中不知谁人嗤笑出声,伺候的仆从再忍不住呵斥道:“军中岂容你放肆!嫌疑未除,怎敢还提要求?”
仆从怒极,帕上的血丝让他担忧万分,恨不能马上寻医者来看,偏偏这位女郎又在此耽搁许久。
沈婉急切地道:“大人!我是女郎……”
她声音减弱,半跪在地,一侧胳膊还被士兵拉拽着,偏偏双眸生了潋滟水光,又羞又怯。
牧衡动作稍顿,在她垂头时,错开了目光,有意避开她的狼狈。
“倒是我忘了,先押进我营帐里吧。”
沈婉走出中军帐,尚不知身后士兵神色复杂,稍加思索,押送她的动作变得轻柔许些。
脚下半尺深的积雪咯吱作响,沈婉颤抖着轻叹出声,双眸中氤氲似落,随着她的吸气,却成了落入湖中的雨,荡着涟漪消散无踪。
士兵看她肩胛微动,还是忍不住道:“亭侯……大人,他是个好人,你别怕。”
沈婉刚回神,没听得太清,却还是放缓了步伐。
“嗯,你也是。你同我说话,会挨罚吧。”
她抬眸,笑得温婉,却略显凄美。
士兵怔愣在地,“你怎知?”
“军营中的规定,父兄曾同我讲过。我带有嫌疑,除却审问,不该与我交谈。还是多谢你,我只是有些冷了。”
粗布麻衣挡不住严冬,她穿了许久,从未感到如此之冷。
大抵是将要寻到父兄了,才会变得脆弱吧。
她这样想着。
“我没事,不必再同我交谈。”
多么善解人意的话啊,却让士兵心中翻涌着冲动。
可他不能再言,危急存亡之际,哪怕有丁点儿嫌疑,都不能松懈。
士兵嘴唇嗫嚅,末了,还是忍不住发问。
“你缘何肯定我等就是好人?”
“魏军,仁义之师也。”
士兵没再说话,两人默然前行。
前朝覆灭,因太后擅专,宦官干政,奸臣当道,导致了五胡乱华,各地叛军起义,迁都江南不久,便迅速灭亡。十二国中,唯有魏王是前朝宗室,君王视民为众,保留着前朝思想。余等,皆小人叛匪,前秦等地甚至以食人为乐。
只是乱世之中,唯求自保,已鲜少有人能想起弹丸之地的魏国是怎样的地方。
牧衡站在帐前,营中寂静,那些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仆从在旁询问:“郎主,那位士兵……”
“不罚。”
他转身掀起帐帘,目光所致,便是她刚跪过的地方。
女郎宛如寒冬修竹般坚韧,路途艰难,辗转各处为寻父兄,银簪仅仅弑杀凶兽就让她怕极,但将寒刀架在她颈间的魏军,却丝毫不惧。
原来,这就是理由。
牧衡似有触动,转头望向乌云遮掩的黑夜。
兴平三年十月十二,魏国初雪又怎见天象。
沈婉行于营中,积雪上痕迹寥寥无几,周遭寂静无音,唯有卫兵站岗,远处火把与草人营造热闹。
大军似不在营中,又不闻刀剑兵戈之音,想必今夜定有要事,而她寻父兄的事要等明日才能核对,应当与此事有所关联。
直到远处火光冲天,营中变得躁动不已,传来的刀兵之声可震动天地。
探马接二连三回到营中,战报声声可闻。
“报!我军已点燃齐军后方粮草。”
“报!齐军潘契已被陆将军斩于马下。”
“报,齐军因大雪未有防备,我军势如破竹,陆将军携带部下犹过无人之境,已闯入齐军内防。”
捷报频频,让营中士气大振,甚至有老将含泪而跪。
沈婉在营帐前回首,中军帐前的牧衡掩面微咳,弯腰搀扶着面前老将。
离得有些远,却依旧能听到老将的喊话。
“全仗先生们救魏国于水火,天佑大魏啊……”
魏国国力甚弱,陆老将军年事已高,早已不能上马,若有强国攻之,边关难以支撑。可就在不久前,魏王七子公子期,暗中携竹林四友归魏,恰好能解燃眉之急。
天下名士,竹林四友为首。
江左温时书擅谋,辽东陆凉擅战,幽州沈意擅地理,辽东牧衡擅演天象,卜筮天下之事。
十二国王侯皆心向往之。
尽管如此,两军实力悬殊,魏军难守亦难攻,取胜唯有取巧。今夜大雪,齐军停于平山扎营,对魏军来讲却是唯一的机会。齐军营地处东南,以火攻顺风烧其粮草,后方派人袭营,主力可藏于地形复杂的平山之中,声东击西,攻其不备,方能得胜。
此计出自温时书口中,平山地形早被沈意勘测,陆凉作为大将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