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酒(80)
你们猜,她后来怎么了,我杀了她,埋在了海棠树下。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人人都说海棠开得好。
屈家第一个棋子折在我的手里。
第二个、第三个棋子仍旧折在我的手里。
因为他们都说永安公主必须死。
所以死的是他们。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那个时候,我十一岁。
我唯一没有料到的是,竟然有人瞒了我,劝说长姐自尽,劝她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外祖父——屈壬公。
屈壬公进不了宫,是有人把他写的信送到了长姐手上。
那天长姐说了很多话,多到让我觉得怪异。
我心有不安,难以入眠,踱步到长姐窗下,听见东西碎裂的声音。
我知道不对,推开门,长姐窝在圈椅里,脸色发乌,嘴角流出血来。
姬弗给我们讲述这件往事的时候,脸色并不见有什么变化,然而他的拳头握得死紧,足见这件事对他的影响。
或许帝王是这样的,再痛苦再伤心都不可表现出来,他们的伤只容许自己一人舔舐。
只听他道:“我求不来御医,又去求先帝,先帝不肯见我。我要求诸天神佛,无一应我。长姐就躺在长乐宫的床上,气息一时一时地弱下去,而我,无能为力。
“我抱着长姐闯出了长乐宫。
“我想把她带到太医院,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都不会放弃。
“可是我的力气太小,走到半路,我背不动长姐了。
“那时,我见到了国师。
“国师救了长姐,我很感谢他。许下将来一定会报答他的承诺,他说的条件是,让我当皇帝。
“这个条件很难,对我却有利,我答应了他。之后,我就明白,只有当上皇帝,才能护住想护的人。”
天际露出灰白,深蓝和残星将退,竟是快到早晨了,我们三人站在庭院里,不觉露水沾湿了衣裳。
姬弗道:“我该上朝去了,累两位平白站了半夜,是我疏忽。我会派人告诉长姐那边,崔道长过了午时再去与她诵经,两位便好好休息罢。”
话毕,我们送姬弗离开了如归殿。
送走姬弗,我打了个哈欠,困意涌上来,几乎一夜没有睡,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
崔璞虽然不曾抱怨,眉眼之间也有倦色。
我们暂时都没心情去见宫女说的那个老伯,我和崔璞说了一声,都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一觉醒来,正好是午时。宫人温着饭菜,说是等我醒来吃。
我看崔璞没醒,自作主张去叫了他。
房门敲了几下,不见有人应声,我试着推推房门,一下子开了,原来崔璞没有插门。
崔璞躺在床上,睡姿是平躺着,双手交叠。即使是睡觉,也是规规矩矩的,不像有一次我见师父午睡,个子不高,偏能把整张席子都占了。
他看起来睡得不大安稳,眉头皱起,嘴角抿得死紧。
我伸出手,想把他的眉头抚平,又觉得这太亲昵,不符合我和他的关系。
我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这样能光明正大地看着他的睡颜,实在是一件很难得的事。
如果他也喜欢我就好了,这样我就有正当理由坐在他床边,把他叫醒,再理所当然地和他挤在一起休息。
我盯着崔璞,伸出一根手指,戳戳他的肩膀:“师侄,起来吃饭了。”
崔璞没醒。
他睡得更不安稳了,嘴里喃喃这:“阿娘,阿爹……你们快走……”
他做噩梦了?
这下我真的担心起来,稍微用了点力气推他:“师侄,师侄,醒醒,醒醒,该吃饭了。”
“快逃——”崔璞大叫着惊醒,坐了起来,额头上有密密的汗水,他刚醒来,眼瞳失焦地看着我,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说道:“师叔。”
我问他:“你没事吧?”
他不想多谈,只道:“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又问,“师叔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道:“午时到了,宫女温了饭菜,我看你还没醒,所以来叫你。”
“麻烦师叔了。”
我道:“小事而已,不麻烦。”
见我迟迟不动,他咳嗽了一声:“师叔出去等我就好,我一会儿便去吃。”
我愣了会儿才明白,他身上穿的是中衣,他穿衣服让我看到,是不合礼仪的。
“哦”了一声,我同手同脚地出去。
明明没有什么,我却红着脸。
啊啊啊,穿衣服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尴尬啊。
出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跤,差点忘了关门。
直到坐下,我都在尴尬。我使劲往嘴里扒拉白饭,心里骂自己,他又不是赤身裸体,你到底在尴尬什么?
崔璞突然给我夹了一筷子鹅脯:“只吃饭容易噎着,师叔多吃点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