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官总是被杀(65)
严雨站在宋翰墨面前没有退让。
看清他眼里的厌恶,宋翰墨道:“严修洁,果然,你是真的不喜本王。”
严雨明显一愣,宋翰墨眼眸微沉,声音有些沙哑:“棺中的他到底叫什么名字?他说他不是严雨,可他也不是严修洁,那他到底是谁?”
“景王你怎么……”
“问之,”严老夫人走了过来,她脸上带着病态的红,还有些泪痕,伸手拉过严雨的手,紧紧握住,缓缓道,“景王,这是老身的大儿子,严问之,字修洁。”
严雨眼里含着泪,他微微摇头:“母亲。”
老夫人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无事,我这么大的年纪实在是不该拖累你们的。要不然,现在也不至于……”
她声音苍老,说到一半竟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连连掉泪。
半晌,老夫人缓过一些来,转身手指着棺柩,嘴唇颤抖着和宋翰墨道:“景王…躺在…里面的,是老身……老身的…”
老夫人再说不下去,她朝宋翰墨招了招手。让严雨搀着走近棺柩,布满皱纹的手拉着白布,缓缓扯下,漆黑的棺木呈现眼前。
严雨做了个手势,篝火边的下人过来,合力推开棺盖,发出厚重木板的摩擦声。
望着棺盖被抬起放到一边,见他们如此行为,宋翰墨屏住了呼吸。
营地里所有人都望着他,景王。
穿着一身玄色银绣衣衫,半扎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松散,脸上映着火把黄色的火光,他的表情见不真切。
慢慢走近棺柩,只剩最后一步,挪动脚步,缓缓靠近,借着火光,宋翰墨看清躺在棺柩中的人。
躺在棺中的是一位穿了一身黄色织金长衫,头发梳成飞仙髻的女子。她面色红润,额上一朵红梅花钿,柳叶眉下,双眼紧闭,睫毛微卷,看着像是睡着了。
宋翰墨心猛得一颤。
老夫人扶着棺柩哽咽着:“景王,这是……小女,严果。”
“……严果。”
望着棺柩中陌生又熟悉的人,俊俏的疯兔言官,一转眼倒是变成了安静可人的姑娘。
宋翰墨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带着刀,剐得他生疼。
棺中的她轻拢慢拈的云鬓零星插着粉色月季,或开,或闭,或半开。那支元宵节的玉簪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她双手安静搭在腰间,手握着一支干枯的树枝。
仔细端详棺中人,似是要把她刻在心里,伸出手去,轻抚她的脸颊,入手一片冰凉。
宋翰墨脸色一下变得灰白,缓缓道:“为何是…月季,明明,你都不记得啊……”
那日在严府,他为了让严大人远离自己,竟然与她说了‘谈不来’这样的话。
一想起她那时的泫然欲泣,内心便是被一把名叫悔恨的烈火灼烧。
严雨眼睛通红,他看着枯树枝道:“那是你年前送她的梅花,她一直放在屋里不肯扔。前些日子她从宫中回来,大哭一场后倒是扔了,我一直替她保管着。”
与君红梅,望君无忧。
直到这一刻,宋翰墨才明白严大人站在宫门前,她抬头眺望天边说的那句‘我终于可以走了’的意思。
他赠她红梅,带给她的不是无忧,倒是来自皇上更进一步的威胁。
一时间,呼气、吸气都带着钝痛,宋翰墨嘴里喃喃着:“严果……”
项颖远远见着两人终于心意相通,却已是天人永隔,悲从心来,许宴将她拥入怀中。
严老夫人扶着棺柩,泪眼朦胧:“我的乖女儿果果,我只将将……养她到六岁,便被那老顽固给弃了。”
“二十岁那年她穿着男装,才进得上京严家……七年了,七年!…她死了,老身才敢给她穿上女儿装……”
严老夫人蹒跚两步走过来,抓着宋翰墨的手臂摇晃着,话里带着哀求:“为什么陛下不肯放过严家,不肯放过她!景王你知道么?你告诉老身啊!”
宋翰墨咬了咬牙,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严老夫人低头泪如雨下。
看着眼前无助的老人家,宋翰墨突然想起了阿巧。
阿巧穿着红衣笑着对他说:“七殿下,德妃娘娘喊你去吃点心……”
高兴出门去,她倚在门边,又叫住了他:“七殿下以后若是有了喜欢的女子,定要好好呵护她。看阿巧这一身红,如此美艳,可我此生,却是无人……真心爱我。”
走出去两步,她又喊道:“殿下,一定要活着。阿巧只希望你活着。”
……想起严果嘴角浅浅的梨涡,圆润的耳垂,白皙的脖颈……
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痛,从胸口蔓延到全身。
手扶上漆黑棺柩,冰冷从掌心刺入骨髓。一转眼涌入脑海的又是她坐在廊下毫无生息的微笑,她坐在斑驳树影下的不甘,她胸前没入箭矢的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