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如此不自重+番外(60)
“你真的只是想风雨同舟吗?”父亲的神情没有在我的视线下松动半分,只是静静地看了过来。
“难道不是想站在帅府的船前,只身挡住风催雨折?”
明明是再沉静不过的眼神,却仿佛一眼看进了我心里,赤.裸裸地剖出了所有隐藏的心绪,我一时失声,只能偏眸躲开了父亲的眸光。
“阿濯,你太要强了。”父亲声音很淡,不似斥责,竟像含着满腔无奈的喟叹。
“你为什么把呈敬的信压下,为什么只提点守清,却对我只字不言,直到此时才透露?是看出了呈敬的意思,知道了他怕的人,看懂了他的穷途末路,也发现了自己所行偏差,却不肯承认你错了。”
“父亲。”我直觉地在这番话里感觉到了危险,就好像有什么摇摇欲坠的东西行将崩塌,“别说了。”
“可你还想一意孤行。”父亲声音未停,一如既往的淡,也一如既往的稳,“阿濯,有些事是不能强求的。”
“帅府走到今天,只能往下,不能往上,已至顶峰,再往上就是大逆不道,可是峰顶周边逆流汹涌,想在逆流中稳住不落,只是自讨苦吃。并不是谁亏欠了我们,而是这世间自有常数,起起落落都是寻常。”
“你和呈敬都是年轻气盛,他固然自视颇高,你扪心自问,你何尝不是固执己见?你和他早有龃龉,所以只一心觉得他图谋不轨,可是他想要的,和你想要的,本质上并无不同,你们甚至可以说是殊途同归。”
“你们都想在不可能的人手里捍卫属于自己和家人的荣光,因为明知不可,所以把对方视为仇雠,好像千防万防,逼走了对方,自己就能快意自在。可是阿濯,两只逆流里的小舟,一只翻了,另一只就真的能安稳吗?”
“父亲是想说,他郭呈敬都看明白了,我依然执迷不悟吗?”
“他明白什么?”父亲突然无奈地笑了一声,“年轻人,谁能舍下自己的雄心,谁又能甘心认下‘不可能’?”
“有些事是劝不回来的。你自幼性子棱角太甚,十几年倒是学会了面上收敛,可实际上仍未磨去分毫,在你心里,除了自己,你还肯认谁是对的?”父亲语似打趣,眼里却不动声包了满满的劝慰和柔和。
此情此景,竟让我莫名觉得温柔,这一字一句就像年幼时揉在头顶的大手,猝不及防地敲破了我固执着的心防,我一时竟有些茫然,“可是人不都会觉得自己是对的吗?连自己都不信了,还怎么继续呢?父亲多年来随遇而安,万事皆不想理,不也是坚持自己以为的吗?难道只因为此时此刻我所认为的陷入困顿,就能证明父亲认为的才是唯一的正确?”
“不是唯一的正确。没有人永远正确。只是一个人立于世间,不只有自己,还要多看他人。不是从自己的眼看他人,不是从自己心里给人和事都定下论断,而是放开自己的脑,只用眼看一看,再去用心体会一番。”或许是见我情绪低落,父亲突然拿过一旁的纸张,折了一只小□□,手指在上面轻轻一压,它就冲我跳了过来。
我看着这小东西,忍不住笑了一声,父亲手下却没停,手指再度伸了过去,压着小□□跳远。
一次又一次,父亲的手几乎伸到了我近前,□□也靠近了桌沿。
我看得皱眉,父亲却依然例行伸手,压着□□一跳……从桌沿掉到了地上。
“□□折来就是要跳的,可是一味地不管不顾,也会猝然跌落。”父亲走过来捡起纸□□,放在了我手心,“人生来都是有自己的性子的,并不是生来就活该被打压磋磨,可是必要之时避上一避,也不见得是坏事。你和守清都是我的孩子,守清身在帅府,躲不过诸多牵累,可你不一样,如果可以置身事外,父亲并不希望我的女儿为家人犯险,有时候人可以自私一点儿。你想做什么,我没有立场拦你,可是作为父亲,我还是想劝你。”
“我只是想让你们都好好的。”我握紧了手里的□□,抬眼望向父亲,“我所有一意孤行的插手,只是为了让我的家人不被欺负而已,无论对方是平平凡凡还是高不可攀。”
父亲爽朗一笑,竟像小时候逗我时那样蹲下身来,我坐的凳子并不矮,这么一来,他看着反倒比我矮了一截儿,父亲轻轻拍了拍我放在腿上的手,抬头仰视着我:“我的阿濯啊,永远在自己的世界战无不胜,可是这样太累了,父亲也希望你可以歇一歇。有时候矮一头可能也不是被欺负,或许是心甘情愿呢?”
我固执地把父亲拉起来,语气却松动了许多,“哪有您这样心甘情愿地矮一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