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养祸水(328)
款谈一番,安置了这位太监,何盏下晌撑着伞走到监房里来告诉席泠。席泠一字不漏地听完,在监房里踱步半晌,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被回荡在监房内的雨声逐一淹没。
因着下雨,屋子格外灰暗,何盏的眼烁烁地跟着他打转。似乎被他芜杂的步子影响,他的眼也慢慢黯沉下去,眉心暗结,“怎么,这难道不是件喜事?你要正法纪,咱们的供案上并没有半点隐瞒。如今案子递交到朝廷,是皇上要免你死罪,你未必还一心求死不成?”
死罪得免,席泠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心生疑虑,按说如自己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官,杀了就杀了,何至于皇上要与内阁相争,周全自己的性命?
他转过身来,面色有些凝重,落到木凳上,两个胳膊肘撑着双膝,抱了个拳抵在下颏前头,“林戴文还在苏州么?”
何盏顷刻领会他的意思,“你是说是林戴文在保全你?可他既然要保你,这样小的案子,他何不求皇上全免了你的罪,何故还要将你流放广州?”
“现在我也还说不清……”席泠浮想起林戴文那双轻飘飘的眼,好似总有些不明不白的情绪藏在里头,有些器重他,又含着点蔑视,思来想去,总是不通透。
何盏随他沉默片刻,缓缓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并未听见朝廷什么消息,他应该是在苏州。这时候江南该收秋税了,他又能往哪里去呢?”
一时想不透,席泠也不去琢磨了,转而松快地笑了笑,“劳烦你,归家时往我家告诉一声。旨意上可说什么时候押解启程?”
“初九,押解的差役是都察院抽调,这倒好,免了你路途上许多苦难。只是到了广州,还得服役五年。这个结果,总是比秋决好得多。”
说着,何盏凝着额心发笑,“只是贪墨之罪的犯官不抄家,这倒是少见。我瞧这样子,恐怕是不动你在南京的根脉,五年后,还是要叫你回南京来?为什么非要叫你回南京来呢?我想不透。”
经他一提,席泠倏然想起林戴文从前的许诺,心有怀疑,却不大确定,只得无所谓地笑了笑,“那是五年后的事情了,届时自然分明。”
坐了一会,暴雨稍小,何盏洋洋起身,“得了,我该走了,回去替你告诉家中一声。”
席泠送他到门前,又将他喊住:“照心。”何盏回身,剪着手以眼问他。
他发苦地笑了下,“多谢你一向替我费心,陶家的事……是我终生欠你的,不知该拿什么偿还。”
何盏实在也不知道要如何去清算这笔账。他也苦涩地笑笑,没奈何地拍拍他的臂膀,“有朝一日,你欠我的总会还回来。”
这不过是句宽他心的笑言,他自己心里并未想向席泠讨还什么,况且世间乱账,属情债最难偿。可老天爷似乎偏将这话往耳里听,打从这日起,便将孽债点算,自然遣人来还。
第84章 千重变(正文终)
一番烟笼池馆水平桥, 香粉凌乱,雾雨狼藉。不论明日秦淮河如何潮起潮落,雨终归是转小了。
何盏往席家来, 撑着把姜黄绸面伞,跟随丫头向望露紫竹林间的小径往上爬。冷不丁在那湿漉漉的木台子雕阑上, 瞧见缠着一条翠绿的细蛇。他忙将前头丫鬟掣在身后, “低声些,别惊动那条蛇,那是竹叶青,有毒。”
丫鬟正是素心,跟着他往林间木台子一望, 错步出来,捂着嘴笑了笑, “不妨事的小官人,那条蛇日日盘在林间, 起初我们见了也吓破了胆,谁知它竟不咬人。像是晓得人怕它似的,撞见了我们, 就躲起来, 隔得远远的。”
何盏举着伞远远地望着那蛇, 通体翠青, 细细地蜿蜒在阑干上,倏地叫他想起绿蟾。他略站住了脚,谁知那蛇梭了一下, 把脑袋对过来, 冲他吐了下舌。
他笑了笑, “这蛇仿佛是有些通灵性。”
“我们也这样说呢, 前头我们太太的屋子前后都撒了驱蛇虫的药,近日频频下雨,冲散了药,它也不再进屋了。小官人上去吧,这里湿漉漉的,一会下来,它一准还在那里挂着。”
何盏留目片刻,仍旧打着伞上去了。进屋见乱糟糟的,满地搁着大大小小的箱笼。箫娘还是那往常那笑嘻嘻的模样,穿着黛紫的薄纱,家常打扮,领着他往榻上坐。
“伯娘这是做什么?”何盏环看一眼那些箱笼,呷了口热茶。
箫娘随意地扬起唇角,“收拾东西嚜,省得隔两日抄起家来乱糟糟的。我把一应值钱的东西先都搁在箱子里头,免得兵荒马乱的给我打摔囖。”
“伯娘乱操心,就是抄家,凡碎云名下的东西,都要叫抄进公中。”眼瞧箫娘骤提起眉来,他笑开,“不必担忧,旨意下来了,不抄不斩,只往广州服役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