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病入膏肓后(89)
无字碑为何不立文字?因无字,方有无穷后福。
“四哥。”她轻道一声,“往后我就不来了。”
她自知时日无多,死以后,皇帝未必还能容得下宣焘的性命。
身后之事,心有余却顾不得,不敢多想,只能随之去了。
绿衫广袖的英俊男子半分伤感皆无,随意点头,“不来就不来吧,又不是什么好来处。今儿得葩珍叫我一声舅舅,这辈子足了。”
话尽。宣明珠摊开掌,变戏法似的露出两颗小玻璃弹珠。
将儿时的玩艺交到他手上,转身离去。
“小醋儿。”
注视她的背景,宣焘忽然喊了一声,无端的有些不安:“你这些年过得可还舒心?我再说句你不耐烦的话,男人不用惯着,你是长公主,从小到大迁就过谁。父皇……”
宣焘目光渺散了一下,似乎想起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个永远威严永远仰望不能及的男人,流丽圆滑的嗓音低沉下去:
“他当年便说过,梅鹤庭是栋梁之才,却不适合你,只是架不住你歪缠……你可不许委屈自己,听见没有?”
宣明珠闻言轻笑。
她自然记得当年的情景,记得当父皇捻着胡须犯难地说出“他不适合你,你不该喜欢他”时,自己心里蹦出一句话——
母后倒是适合您,您却也不喜欢她。
那时母后已经离世很久,她心里藏着那个偷听来的秘密,也已多年。
不可否认,她无比敬爱自己的父亲,同时,亦恼恨父亲在感情上对母亲的背叛,这种矛盾的感情一直煎熬着她。
直到她为梅鹤庭这个人和父皇争驰,心中莫名生出一种叛逆的快感,所以父皇越说不行,她就越要争取。
好像一种内心的报复,她要证明给父皇看,自己的眼光没错,母后一世得不到的,她能替母后圆满。
七年来执着于此,步步深陷。
走到末路方知,父皇错了,还是对的;她对了,却错得一塌糊涂。
“四哥。”
“嗯?”
没什么,至亲的亲长都不在世了,她就想叫他一声。
看到在身畔默默护送自己的送傩,宣明珠没回头高声道:“你给我对送傩好点,听见没有?”
回应她的同样是一声轻笑。
送傩是个安静的姑娘,闻声悄悄弯动唇角,一路送长公主到寺门,从袖中取出两枚平安符。
“属下这些年不在殿下身边,心中一刻不敢忘,为殿下与小小姐诚心求来此符。知殿下不信这个,还是想送给殿下。”
“好,我很欢喜,替宝鸦多谢你,一会儿我便帮她带上。”
宣明珠望着送傩的眉眼,她本该,与迎宵她们是一路人。
“是我害了你。当年,怪我考虑不周祥,派了你来看守这混世魔王,本以为你在四人里心思最静……
“傻丫头,怎么就动了心呢。”
等她察觉出苗头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好好的姑娘,跟了造过反的废王,无名无份不说,若四哥心里有送傩还罢,可她最知道,那是个第一等风流人,也是第一等凉薄人。
等有一日她病发,皇帝想秋后算账,送傩该何去何从。
“跟我回家吧。”宣明珠扣住送傩的手,“还像从前一样和雪堂她们一起,行不行?”
送傩只是安静地摇头微笑。
这样的劝说,在过往交递消息时,经松苔或雪堂之口,已有许多回。她知道公主惦记自己,可她的心,已经不属于叫送傩的这个人了。
便只能摇头。
“阿娘!”
宝鸦在坡下的马车旁边,蹦哒哒冲着这边挥手。
小姑娘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卸甲的蓝衣少年,脸上笑意璨然,也学人无赖挥手。
宣明珠正为送傩的前程发愁,冷不丁眺见山道外的俩活宝,惊动蛾眉,气笑。
送傩也瞧见了,抬目眺望寺外的云色高天,声音轻而恬淡,“小小姐真好,殿下真有福气,送傩在此间,会日日为您与小姐祝祷。”
宣明珠便知道,无法强行将她带走了,带得走人,带不走那颗心。
*
沿来路下山到马车处,她乜了言淮一眼。
当头道:“还真盯着我的梢盯上瘾了!”
言淮无辜地低头瞅了宝鸦一眼,一大一小双双缩颈吐舌。
言淮笑着摸摸鼻子,由着阿姐撒过气,哝了一声:“这个嘛,我今儿休沐,往常却也没玩忽职守,顶多算趁职务之便,嗯,开了个小小的方便之门,怎么不行了?”
“行、行、”宝鸦伸出大拇哥,“这个呀叫做以权谋私,小哥哥你可真棒!”
她见过这个小哥哥一次,还吃过他送来的糕点,听娘亲说,小哥哥在她这个年纪就跟在娘亲身边打转哩,那勉强,能算作半个自己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