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病入膏肓后(65)

作者:晏闲

还平了司天台。

谁给她的通天胆子?

慎亲王妃一则以怒一则以惧,心道不讲理的小姑奶奶,不会一个不顺心,把她王府也给掀了吧?

跪在硬地上久了,王妃的身形微微佝偻。见对方迟迟没有叫起身的意思,她不得不忍着声气问:

“不知长公主此来有何见教?”

“是王妃之前下帖请本宫,怎么反而问我?客都没来,你们倒一片宾欢主洽了!”

宣明珠瞥向白石栏杆外的莲花池,这时节,小荷才露尖尖角,赏的什么荷?不过捡她的乐儿罢了,打量着她没脸来,便支起台子唱歪戏,背地里点她的眼。

她垂下眼皮,将庭中人一个个扫视过去。

头顶是华熠生辉的九珠金冠,脚底是厚重的男式夔纹描金靴,九只凶煞的全蟒盘踞在玲珑的胸前,给人一种妖魅的错觉。

好似多年来不声不响的长公主一朝脱胎换骨,全不是男人抛弃了她,是她要灭凡心登天阶去了。

她不开口,便是无声又无尽的威压。

沉寂中,迎宵侧前一步,代主道:

“我们殿下的意思,明媚夏日,赏赏花听听戏原无什么不可,只是诸位的嘴巴请夹紧些得好!须知山水有相逢,得意时莫忘了形迹,失意时才不会走窄了路。”

迎宵目光一偏,突然呼喝:“怀宁县主好规矩!长公主玉颜在前,你却抬手捂面,是自知没脸见人,还是成心对长公主不敬?”

被点名的刑芸后背颤栗。方才,她跪在那袭明黄的袍服下,恰被金蟒鼓出的睛目死死睥视,不知怎么就想起那日梅师兄一双冰冷的眼睛,警告她不准再出现在长公主面前。

虽则二人如今离昏了,但她深知梅师兄不是无的放矢之人。

一种隐隐不知何来的忧惧摄住她,所以她才下意识抬手遮住了脸,露出了蠢相。

她心中,有万千不服,长公主也不过仗着命好,托生在中宫娘娘的肚子里头罢了,所以要风有风要雨有雨,否则,否则……

可否出大天来,既定的命数也更改不了,身份的落差如天堑一样横亘在她面前。刑芸越想越无望,咬唇泫然欲泣。

宣明珠目光冷冷地扫过她,多一眼都嫌耽误功夫,转眸俯视郭氏:

“若王妃教不好女儿,本宫身边还有几位掖庭出来的管教嬷嬷,正好送来给王妃分忧。——还有,淑娘娘有了春秋,喜好清静,王妃今后无事就别进宫了。”

慎亲王妃正暗恼刑芸登不上台盘,忽然听见此言,心里似被尖针扎了一下子。

——昭乐不会知道那张皇榜求子的传言,是她散布的了吧?

慎亲王妃的面色青白紫各色纷呈,宣明珠微微一笑,敲打的目的达到,轻描淡写转了身。

抬指遮眸,望向盛大的骄阳,声音矜贵而娇懒,“都起吧。接着奏乐接着听啊。”

前来赴宴的贵妇们此时悔得肠子悔青了,哪个敢听实,心有余悸地盼着长公主迈步。

见她抬靴欲行,众人松了一口气——忽而长公主又定在原地,大家心中复惊。

只见两个穿公服的男子绕过屏阑走来。

打头那人,通身织锦绣襕,那沉敛如一簇冷火的深绯颜色,灼人眼目。

宣明珠确定没听到传报声,所以,他是硬闯进来的?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正要走,那双涉水而来的皂靴到了近前,轻挡住她的掐金挖云凤纹靴。

似游湖的舟楫无意碰动了荷茎,随漪轻让,再无声横渡在前。

“殿下。”

梅鹤庭低音清泠。

原本他急于入宫上疏,半途手下人却探听到长公主离宫后进了慎亲王府。

鬼使神差的,便折道跟了过来。

便见了这样的她。

今日的宣明珠,如一尊焕然浴金的菩萨,如一把遒秀出锋的金错刀,是他在往日闺阁中绝未见过的样子。

曾经他以为她是他的樊笼,原来,他才是她甘心藏敛的刀鞘。

如今鲛绡破了,秀刃便露出了无匹的锋芒。

梅鹤庭深深凝视她一眼,稳住轻颤的手指,扣紧掌中奏本。宣明珠瞥眼瞧见了,对迎宵语气轻快地哂笑:

“你我打个赌,猜猜梅少卿这本折子里,数了本宫的几条罪状?”

说罢要走,梅鹤庭抿唇握住她的小臂。

宣明珠眉头微蹙。

他未替自己解释,而是转向对面的刑芸,“某上次是不是说过?”

旁人皆一头雾水,唯有刑芸惶如惊兔。

她快要冤屈死了——不露面也不成,露面也不成,这两人一对欺负人,可还让人活不活?

不待她辩解,梅鹤庭冷声道:“姜瑾,将府门外的衙役叫进来,请怀宁县主去堂署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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