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病入膏肓后(42)

作者:晏闲

澄儿在后头听得白眼纷飞,却见那没羞臊的女人听到来自梅夫人的夸奖,还有脸低头赧笑,捻腰带偷偷看向梅鹤庭。

殊不知,她眉眼官司打得勤,梅鹤庭眼里别无他物,一味关注宣明珠的一举一动。

她在书房最后的那句话,如同一记重捶,砸碎他所有的神思,直到此刻仍恍惚无解。

人前沉静的架子,是强撑着。

他看着阖府仆妇出来迎接他的母亲,便知她给他留着一分颜面。

她是武宗长公主,本不必做出这些排场。

先君臣,后父子,他的母亲向她见礼是应当。然而自成亲伊始,宣明珠便免却了梅家人在她面前的一切礼节,反而以媳妇礼事之。

不止如此,驸马见公主行礼问安的规矩,被她一并抹去。

她曾说:“我相中的男儿,见不得向别人弯腰低头,谁都不行。”

她为了他,可以什么规矩都不讲。

反观自身,却恪守礼节,向她称臣七年。

——你称过多少声殿下,称过多少声臣,数过没有?

陡然间,梅鹤庭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他心跳怦然如擂鼓,似绝路逢生,急切地想与宣明珠说些什么,母亲的声音却在耳边道:

“许久未见芸儿,如今已成县主了,又出落得这样苕荣美好,瞧着真是欢喜。”

梅鹤庭目光沉凝——又是刑芸。

从前他不觉得自己与宣明珠之间隔着谁,刑芸顶多算梅家世交的一个妹妹,若非当面见到,他甚至不会想起这个人。

他心中坦荡荡,以为解释与避嫌,都是多此一举。

原来不是。

是他让她受了委屈。

梅鹤庭腔子里似被搡进一把粗砺的铁沙,越回思,越愧得掌不住身,呼出的气儿都丝丝缕缕发疼。

急欲同宣明珠说句话,却听她接了母亲的话笑道:“不错,这县主晋封得真是时候,可巧敬陵还缺一位八字妥帖的守陵宗女,我瞧着,这个无一处不好的姑娘正正合适。”

一言出口,众人都愣住。

刑芸眼中有惊慌一闪而过,勉强笑道:“殿下说、说笑了,臣女粗鄙愚笨,不懂规矩……”

“不通规矩不要紧,好在你有自知之明。”宣明珠侧目吩咐:“澄儿,你懂规矩,教教咱们县主拈香转经、八拜九叩的道理,长公主府大门宽敞,来者是客,天黑前就好生款留吧。”

刑芸笑意当即消散,哀哀咬住粉唇,目光向旁睇去。宣明珠漠然扭过脸儿,“太太舟车劳顿,请入厅坐。”

说罢不等应答,自己搭着泓儿的手摆袖先行。

“这……”梅夫人有些迷惘,不止长公主的身边人不同以往,好似殿下的性情也变得有些难琢磨了。

岳氏是诗礼人家出身,先养于姐妹和睦的深闺,后嫁给彬彬洵雅的世家子,一门心思简单。她这些年不与子媳同住,不知他们三人之间的纠葛,只因从小看着刑芸长大的,可怜她年纪轻轻的便失怙恃,方多了几分亲近。

一时想不明所以然,也没听懂宣明珠话中深意,还当长公主真心要留刑芸在府中坐一坐。

梅鹤庭却心知肚明——所谓教她叩拜道理,是要罚刑芸的跪;府门宽敞,是让她跪到外头去;天黑前留客,则是命人一直跪到黑天为止。

刑芸眨着盈盈水眸,成了一头误入迷林的幼鹿,求助似地望向她的梅师兄。

她的梅师兄视若无睹。

揖手对梅夫人道:“先请母亲入厅安坐——有劳你。”

最后三个字,是他凝望宣明珠的背影而说,言讫,复敛下眸,始终没正眼看过刑芸。

“送县主出门。”

刑芸闻言,心头却升出一种隐密的雀跃。

她心想师兄到底是护着自个儿的,他素来最讲道理了,怎会忍心见她无故受刁难呢?

宣明珠由头到尾就没分出一个余光给他们,更不担心在自个儿侍卫林立的府邸,能叫一个小小县主走脱,敢不遵从她的令。

天黑之前跪满四个时辰,长公主言出便是法随。

别说梅鹤庭想徇私,哪怕慎亲王妃亲至,也半刻钟都少不得!

她牵住宝鸦的手移进内堂,微笑始终挂在脸上。

面上应酬功夫,她在皇宫十几年,言传的眼见的身行的,早已练到炉火纯青。

眼下除了宝鸦、梅豫、梅珩,皇帝侄儿,再加上一个看着长大的言恣白,这一众小辈是她真心关切的,没人再值得她伤心伤肺。

只是不赶巧,按约,梅鹤庭今日就该搬出长公主府。

他的母亲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

据说岳氏当年生子的时候受了惊,此后心上便添不足之症,所以膝下只有梅鹤庭一个独子。

寻常不能劳累,更受不得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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