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病入膏肓后(276)

作者:晏闲

能够出使的旌节吏,口才自然不弱,法染却不为所动。

他宝相庄严,曼婉如乐的嗓音,似喃与自己听:“体体面面,脱下这身佛袍,换上左衽褐裳的体体面面么?宣九郎是汉人,不是胡人。”

东胡使臣急了,为了鲜卑与貉貊,为了不再年年敬奉族中少女给那贪暴的匈奴王,他必得请这个有力的援手回去,起身道:

“难不成圣子说不是便不是?到时小臣将圣子并非皇家后裔的秘密公诸于世,中原人又会如何看待妙法莲台上的法染国师?”

法染微笑:“滚出去。”

东胡使者愣了一下。望向蒲团上那人一双凛凛生寒的蓝眸,他内心竟不由战栗。

他犹疑刹那,屈臂以胡礼拜辞,临走前留下话道:“小臣本意不愿迫圣子,然此心不改,过两日小臣再来拜访。”

法染面平如水,桌下如玉的手指捏紧。

他不在意天下人如何看待他,他在意的,从来都只是她对他的看法。

如果能坦白父不祥的此身,他十年前便不会避入空门。

他还想听她叫自己一声九叔,不想她看待自己的眼神发生变化。

一个梅鹤庭而已。

他需设法破局。

“尊师。”这时侍者入室轻道,“公主殿下还在等着。”

法染睁目,向窗外看一眼,已是晌午过,她还在等着。

她向来不会与他拘礼,今日如此执着等候,该是有话与他说吧——梅鹤庭已经回到了她身边,上回他说,他在自己这里的把柄已没了,那么,昭乐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一些事,又知道到什么地步?

不对,她而今已不是昭乐了。

法染纤柔的眼睫垂落,他发现,自己此时的心境正同十年前别无不同——

是不敢见她。

“醋醋。”法染低念这两个酸涩的字音,很快地,重新收敛起蓝瞳中无边的情绪,拂动雪白袈裟,“请她回,我不能见。”

*

“不见么……”听到侍者的话,宣明珠神色有一瞬沉郁。

九叔明知她来,避而不见,问缘由,侍者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原本只有一分疑惑不安,九叔如此反常,她心中的疑虑反而更加重了。

她原可以拿着九叔改换的那张药方,去太医署问个明白,又或者直接问梅鹤庭,他知道些什么内情。

可她还是出于信任先至这里。

可皇叔不见。

宣明珠心绪闷闷的,在毗卢阁的观音窑边,遥遥向那朱墙券门望了一眼。

他不出来,她自然也不能硬闯进去。驻了一忽儿,宣明珠眼里的温度渐渐淡下来,转身对随扈道回。

才转过殿,却见送傩迎着走过来。

她此日穿了一身旧红色的夹棉裙,而非平常的窄袖劲服,紧绾的发籫也从头顶放下来,松松垂在鬓旁,看上去别有一种涧花开且落的寂静样子。

宣明珠快行两步过去,“送傩,你怎的过来了,可是四哥有事?”

送傩道,“四爷想请殿下过去说话。”

眼下宣明珠心里不上不下的,她对九叔的观感变得模糊起来,总觉有种潜藏的不吉要破石而出,又何来闲情叙话。

问了四哥的人身安危没有不妥,便道:“今日且不见了,改日我再来。”

说罢,见送傩衣着单薄,她解了斗篷给她披上身,一渥她的手,又是冰凉,皱眉道:“才下过几场雪,怎不多穿些,内务司对这里的衣食有苛刻不成?你短什么直接告诉我。”

因为将送傩派给了四哥那混世魔王,宣明珠对这姑娘一直有份怜惜与愧疚,对待她便与迎宵那三人更不同些。

送傩谢恩摇头,她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姑娘,说一切都好。

又将披风推辞了回去,怕公主着风寒,细心地为公主系好缎带。

而后她轻声地请求:“殿下,属下可以随您回去吗?”

这句话突如其来,宣明珠听后,意外地怔住。

下一刻她反应过来,咬牙道:“我那混账哥哥给你委屈受了是不是?”

此前四哥被囚在隆安寺,她几次令人递话让送傩回来,她都未应。

如今到了护国寺,环境变得好了,一切都在向有利的方向转变,送傩却要离开。

送傩的神情还是那么安和,说不是,“属下始终是殿下的人,当初在四爷身边,是为保四爷安全,如今不必担心于此了,属下功成身退,还回到殿下身边伺候着,才是本分。”

傻姑娘,什么本分,她没名没分地跟在四哥身边五年,五年来不吭一声苦,可在那荒台废寺里过得是日子,想一想都心疼。

宣明珠宁愿称她一声嫂子,那才叫本分。现在共苦过了,眼看着可以同甘,不知四哥又胡作些什么,竟令送傩如此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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