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病入膏肓后(252)
可公子却说,即便死,他也要等到亲眼看见公主服下药。
那碗药呢?宣明珠紧抠着手心回忆,倒了,又倒了,被她倒在花厅外的海棠树底,皇叔说此药浇花最好……
她便一滴滴一缕缕,都洒落在海棠花枝下,未浪费半分。
而那日梅鹤庭正在府里,他说是来看望宝鸦。他是否,亲眼看着她倒掉他的心头血?
当时,他身上还有伤。
宣明珠身子摇了一下,想起那棵名为一萼雪的海棠,后来果真开得甚为娇艳。澄儿赶上来扶,被她拨开。
这算什么?她咬牙想,这算哪门子混账王八蛋事!他以为自己很深情,他以为自己很英雄是吗,挖心、取血、不告诉她,默默付出不求回报是吗。
他明不明白,她所有的委屈和怨怪,归根究底只是一件事:他为何不说呢?为何他这些年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通通都不说、就是不说、死也不说呢?
现在,她再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他隐瞒她的再一事,这样惊天动地,这样积毁销骨。
而他此刻又在哪儿呢,事了拂衣去,让她举世茫茫找不到他。
“还有——”
宣明珠眉心猝然拧紧,转向姜瑾,“还有?”
左右已经开了口子,这些话憋在姜瑾心里许久,早就不吐不快,就算公子回来后要活剐了他,他也豁出去了:“殿下还记得八月初一那日,公子在刺史衙门遇刺之事吗?其实,公子没有受伤,他臂上的伤是他故意割的,那天是公子的生辰,他想……求殿下多与他说几句话。”
片刻前尚能冷静调兵遣将的女郎,此刻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她不是嫁了个君子。
她嫁给了一个疯子。
“还有。”
宣明珠一张雪白的脸孔濒临崩溃:“……还有?”
“在扬州,公子为了找到陷在毓华山的殿下,捅了自己一刀。”姜瑾满面泪痕,“说如此,便能梦到殿下。”
唯独这件事,姜瑾想不通,可也唯独这道刀口,最令他触目惊心。
那日,她下山后与他对质,将手掌按在他胸口。
手下,是鲜血直流。
宣明珠终于撑不住地蹲在地上,十指紧扣抵在额心。澄儿低呼一声上前,她喃喃:“别扶我,都别扶我……”
两个侍女满脸紧张,姜瑾的这些话,活像话本子上“情不知所起,生者可以为之死,死者可以为之生”的故事桥段,莽一听甚至玄奇。
连她们听后,都不免陷入巨大的迷惘,心想这不可能是真的吧,一个人怎可能承受这么多事还不露丁点痕迹呢?
更别说公主殿下的心情,更别说,梅大人如今还生死不知。
宣明珠哑声念叨着什么,澄儿倾耳去听,辨了半天才听清殿下在说:“把那个疯子给我找回来……”
“为我点一炉安眠香。”
第94章 长生梦我
夜,宝榻外悬下了重重织锦的玉蕤帐幔,宁神的香篆缭绕在帷幄间。
公主府一入冬月便烧起地龙,薰薰地暖,烘得那香气更馥郁。宣明珠在衾枕间闭上眼,洗净铅华的素面如一块脂玉,乌发衬在脸盘边,显得那张面容越发清孱,却无一丝软弱。
一日内乍闻变故,接着又得知变故后的变故,积累下来任谁都要心神俱疲。可大长公主不向造化低头,不是有句话说祸害遗千年么,像那么一个混账,背着她折腾好几番都没交代小命,岂会被一场风雪阻住回家的路?
“你不是会梦吗?”女子闭着眼,在心中狠恶地想,“那便梦我,告诉我你在哪里,我逮也会把你逮回。”
可是竟睡不着。
原来心忧一个不知在何方的人,焚再重的香,也是不能入眠的。
她想起自己在毓华山上的那一夜,他当时心情,是否便如她此时心情?
睡不着,又着急找寻她的下落,干脆发狠对着心口给自己一刀,疼昏过去,也便入得梦了。
可伤口又不是虱子,哪有身上多了不疼的道理。
一滴眼泪从宣明珠紧闭的眼尾滑出,哪里有这样狡猾的人,使了一出苦肉计便远遁不见,以为这样便能打动她挽回她了吗?
不,做梦,她正攒了一肚子狗血淋头的话要骂他,所以他得回来受着,所以梅长生,你梦我。
安眠香静燃着,辗转了大半宿,天光渐亮。宣明珠恍惚睁开眼,脚下是一座熟悉的莲池拱桥,身上的红裙飘逸着,她怔怔抬头,一个一身白衣的少年郎向她走来。
她的呼吸随着他前行的每一步逐渐发沉,她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少年将会走到她身边,对她说一句,“臣不适合长公主殿下。”
的确是不适合,若没有遇见她,他也许会一直是这风清月白的郎君吧。风吹迷了她的眼睛,宣明珠赶上前去抢先道:“我准了!我再也不要你做驸马了,梅长生,告诉我你此刻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