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病入膏肓后(169)

作者:晏闲

“朕,因铭此言,亲政后过手的每道政谕,做出的每个决定,都在心里告诫自己要确保他日无悔,故而反复思虑,不敢有一刻懈怠。”

梅长生听出皇帝话中之意,敛色道,“陛下青冰之资,宸聪圣明,臣惶恐。”

“这些老头子话朕听得够多了,不差你的。”皇帝“嗳”了声,摆摆手,“朕当时年少,却永远记得卿家说出这番话时的丰神俊采。天下快意事,本就少得可怜,若连祖皇盛赞的骨骾良臣也人心反复,轻谈一悔字,未免太无趣了些。”

梅长生目光微动,这番话明为叙旧谈心,何尝没有敲打的意思。

江瑾那些话,多多少少,到底还是留在了陛下心里。皇帝用他,要用个安心。

昔日被晋明帝牵在手里亲自送到他面前,命他好生教辅的小皇孙,已经成长为了宸思与驭术皆备的大晋天子。

梅长生面色如常,颔首称是。

是,不悔,他曾在心里苛责自己万遍,却发现不能抵偿她受过的苦痛,他从颠白山下山那日曾决心放手,只默然守她,可一见到那粒朱砂,此心又约束不住。

既然如此,他要定她。

她的九叔,能让她安心地哭,她的小淮儿,能让她放纵地笑——梅长生过往是孽,便许她个将来。

就各凭本事。

“陛下。”梅长生忽然下拜,“臣有一事请奏。”

皇帝有些意外,“何事?”

“陛下年前,曾有意在江南施行改稻为桑之策,臣一向留意,临安元氏与苏州甄氏皆累三代家学,可谓清贵,陛下若有意,可堪扶持此二氏,帮助当地农政衙完成百姓由耕到桑的过渡。”

皇帝眼皮子一跳。

大晋的江北有五姓世家,太原王,清河崔,陇右李,荥阳奚,范阳陆,五门阀互为制衡。

而江左梅家,一家独大。

江南世族皆以书香传家,所以南学自来优于北学,而江南丝政之富,又是天下闻名。

先前有梅长生这位梅氏嫡长孙入仕,梅家为避锋芒,朝中更无姓梅者,可见是对其寄予了厚望。如今他真要登阁了,皇帝可允他主考科举做个半朝座师,却未必能容许梅长生做整个南学的楷模。

前者是天子之臣,后者却是阀阅之主。

中央集权在历朝历代都是帝王手中最大的权柄,不愿假手他人。

梅鹤庭的这个建议,相当于提拔江南两姓与江左第一氏的梅家抗衡,有种一心为公的断腕魄力。

削梅,皇帝是隐约有过这个念头的,但具体如何动这个盘根错节的庞大世族,他也知道深浅,得和梅鹤庭有商有量着来。

梅鹤庭主动上言,这在皇帝的意料之外,他是避嫌表忠也好,以退为进也罢,宣长赐都不能当真顺阶下,执他的手去砍他的根,用人不是这么个用法。

皇帝背在身后的手掌捏了捏,年轻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唔”了声道,“你的意思朕知道了,此事不急,容后再说吧。”

梅长生嘴角微不可察的轻动,“臣遵旨。”

木鱼声停,凤尾森森的僧房之外,和尚盘膝趺坐在连廊的竹排桥上,“备茶罢,待客至。”

尉迟听后,知道这个时候找上门的不会有别人,沉吟问,“尊师,可要准备些人手?”

法染漫淡侧眸,“上次给我惹的纰漏还不够算的?”

尉迟一听这话立刻萎靡了下去,同时神情中又潜藏着一抹恼恨,是他自作主张大意了,以为不打扰尊师便能将那个杨延寿处理干净,不料被那后生小子算计!

“尊师,我派出的人一个都未回来,扣在姓梅的手里,万一……”

“阿弥陀佛。”法染闭目,“等天黑吧。”

天未黑,却先下了一场雨。暮色被沉坠的霖霖秋雨拽入大地,天光迅速四合成昏。

雨夜里护国寺的沙弥晚课也停歇一日,各自回僧舍温习旧经。毗卢阁后的竹屋,燃起了一盏油灯,法染身着一袭水田袈裟,亲自揽袖分了两杯茶,那门外的脚步声也到了。

冒雨而来的人身上黑色风披与夜色融为一体,持伞骨的手指冷白如月,步上竹排廊桥,收伞,垂控墨褶油纸伞面上的雨水,以伞顶抵开木扉。

兜帽下一双精光藏敛的眸子望入禅房。

法染湛蓝的双瞳抬起,随和做家常语:“阿弥陀佛,檀越来了。”

“深夜拜访,冒昧。”梅长生薄唇噙着一点凉薄的笑,踩着黑靴踏进门槛,“不知当称阁下一声九皇子呢,还是胡族通古部落的圣子呢?”

第62章 妖僧

法染闻听梅长生的话,如如不动,捻珠的动作亦未停,“檀越何出此言?”

梅长生在长案的对面盘膝席坐,“晋穆十八年,匈奴联合阙氏攻打东胡,东胡王将部落圣女瑰丽黛,连同八百匹牛马献祭给匈奴王,以求平息战乱。令慈胡贵妃,便是通古圣女,途中与婢女调换身份逃离,从燕州边境入了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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