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金巷(187)
沈耀宗果然就在她身边。
“官人, ”她惊喜地望着他, “你回来了?”又问, “可用过饭了?你的脾胃不好,不要饿着。”
沈耀宗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我不饿。”他爱怜地握着妻子的手, 轻抚她的面庞, 说道,“对不起, 我回来晚了。”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 自己欢天喜地进了门赶着想带她出门去过元宵看灯, 迎面而来的, 却是她已病重的消息。
——“二爷不知道,您前脚刚离开汴京,老太太后脚就叫了大娘子过去帮着抄经,又说要诚心, 这一冻便是一日。大娘子得了风寒, 她自己虽不说,可连大姑娘都晓得给她送药茶, 偏就只老太太不知。直到人已经起不来了, 老太太也不曾关顾过一句,大娘子却还记挂着不晓得老太太消气没有。”
沈耀宗的心都要碎了。
钟大娘子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安慰地道:“不晚,我就等着你回来带我看灯呢。”又笑着说,“你还记不记得, 去年你亲手给我做了盏兔儿灯,可难看了。”
沈耀宗却只不停地说着“对不起”,早已泪流满面。
钟大娘子看着他这样,也不禁落下了眼泪,轻叹道:“你别太难过,往后的日子还长着。”
沈耀宗听出来她这是在说遗言,心里更是针扎一样疼,他后悔莫及地说道:“我不该拖累你,我,我应该早些放你离开沈家的……”
钟大娘子却摇了摇头:“我从未如此想过。官人,能做你的妻子,我很高兴。”
沈耀宗哭着摇头:“不,不,是我太自私了,我……”
他咬了咬牙,艰难地说道:“我应该早些告诉娘,告诉你,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是我不正常。对不起,妍娘,是我对不起你。”
钟大娘子心疼地看着他,柔声道:“我早就知道了。”
沈耀宗一愣,倏然抬眸望着她,怔怔失了言语。
“多年夫妻,我如何看不见你的辛苦和挣扎?”她说,“何况你的确也是为了我,才从不曾碰其他女子一下。”
沈耀宗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愧疚和痛苦给淹没了,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以至于久久不能说出一个字。
“官人,”钟大娘子缓缓说道,“嫁给你这些年,你待我再好不过,我本也不想要什么孩子,只愿你我长长久久。只是我原想着能陪你一辈子,可惜,如今怕是不成了。”
沈耀宗流着泪道:“不,你会好起来的,你说了要陪着我,你不可食言,我们要在一起,长长久久在一起。”
钟大娘子柔柔一笑,目光微转,朝窗户望去。
“今年的灯一定很漂亮。”她说。
沈耀宗紧紧握着她的手。
“我让人去多买些花灯回来,挂在院子里陪你看。”他说着,便要张口喊人。
“你回来了,我真的,很开心……”
察觉到身边人的气息正逐渐微弱,沈耀宗一顿,几乎是慌乱地回身将她抱住:“妍娘,妍娘,你别睡,你睁开眼再看看我,妍娘!”
钟大娘子深深看了他一眼,终是再无声息。
***
鲍氏正在院子里和女儿一起赏灯,忽闻女使来报说钟大娘子刚刚走了,她先是一愣,然后沉默了半晌,说道:“帮我更衣吧。”
这就是要去吊唁的意思。
沈二姐却拦住她娘,提醒道:“大娘子和大姐姐她们都还没回来呢。”于是问女使道,“婆婆那边怎么说?”
女使回道:“老太太那边还没消息,但是二爷先前已经回来了。”
两人一听沈耀宗已经到了家,不由松了口气,这下也不用为难了,母女俩直接换上素衣后便出了门。
钟大娘子的尸体还躺在床上,沈耀宗握着她的手靠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沈二姐迟疑了两息,走上前,说道:“二叔,您节哀顺变。”
沈耀宗没有什么反应。
沈二姐转过头,眼神示意自己母亲快些把慰问的话说了,也才好早些离开。
鲍氏踟蹰了片刻,刚走上去,忽一眼瞧见了钟大娘子宛若沉睡的模样,不由猛然感到鼻酸,张口时便禁不住一阵哽咽:“二爷节哀。”
沈耀宗眸光微动。
沈二姐见母亲如此,忙上前拉了她,掩饰地说道:“二叔,我去看看爹爹他们回来了没有。”
言罢,她便将母亲半挽半催地带了出去,等出了二房的院子,沈二姐才松了口气,没忍住说她娘:“大姐姐她们都还没来哭呢,您在这里出什么头,也不怕人家说您戏多。”
谁知鲍氏却当真在擦着眼角。
沈二姐微愕,旋即忽而想到什么,问道:“娘,您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平日里我也没见你与二婶走得有多近,这次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