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花决(21)
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看着他,看来看去还是看不懂他。
算了懒得看他,不懂就不懂吧。
殿门忽然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逆着光,我有些看不清楚,他慢慢走进来,我才敢确定。
是楚决。
没想到迟晏居然放了他。
我记得上回看他的时候,他的脸还没有如此憔悴,可如今眼窝凹陷,双目涣散,满脸狼狈,想必在牢狱中吃了苦头。
他的目光落在硕大的棺材上,从前清亮的眸子里了无生趣,十分空洞。
迟晏看向他,声音喑哑:「朕不杀你了,你滚吧。」
楚决面无表情,他的目光落在棺材里,落在尸体脸上。
我看不出他的情绪,楚决向来是这样寡淡的人。
「是陛下赐死了她吗?」
这句话像是触碰了迟晏的逆鳞,他疯了似的冲上去,拽住他的衣领,低沉地笑着:「林锦荣作恶多端,谋害悦儿腹中之子,她本就该死。」
「那陛下在这里装模作样的干什么?」
迟晏慢慢松开手,一脸茫然,他在这里干什么?他在这里干什么?
「林锦荣是罪有应得!她害人无数!朕是高兴,朕是高兴她终于死了,朕是高兴,高兴……」
他连连后退,一身龙袍连带着精贵的配饰叮当作响,却还没有挺直站在那里穿着破烂太监服的楚决看起来有气势。
楚决有些讽刺的笑他。
他的笑转瞬即逝,很快就消失了。
我好像第一次看到楚决这样,他是个聪明理智的人,深知自己的处境和身份,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不露声色、藏锋敛锷。
因为他想活下去,他的眼里总是隐匿着活的欲望,好似为了活他可以不择手段。
可现在,他眼里什么都没有,一片死寂。
外头又进来一个送话的太监,他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皇上,皇贵妃的仪制已经备下了,可随时发丧。」
太监通报完就赶紧撤了下去。
楚决阖上双眼,这次他直接笑出了声:「嫁衣?皇贵妃?」
「怎么?」迟晏皱着眉头:「你难不成想让朕封她为皇后?她既已畏罪自缢,就不配为后。」
楚决笑了又笑,扶着棺材还是在笑,笑声响彻整个空旷的大殿,凄厉又难听。
他笑着笑着双眼浸满了泪水。
「原来林锦荣都可悲成这样了,可惜了,她自己看不到她到底有多可悲。」
我正看着呢,
而且我早就明白了自己的可悲。
迟晏在楚决面前还是端着皇帝的架势,尽管他浑身都在发抖还是半点不肯示弱,他轻黯下眼,阴沉地俯视着他。
「你滚!」
我觉得很奇怪,迟晏和楚决都让我觉得奇怪。
我没死的时候,他们给我的是谎言,欺骗,伤害,他们各自有心里最重要的东西,我永远都比不上。
可如今我死了。
他们表现的又是这样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我实在是无法理解。
就像现在的我也无法理解生前的自己何苦执念到如此。
楚决捂住受伤的胸口,淡漠地看向迟晏:「皇上,记得奴才同你说过,戏演完了之后,哪样是真哪样是假,说不清楚,正如你看不清自己的心一样,或许娘娘也看不清她自己的心,可现在她出局了,她不必困在戏中了。」
「娘娘的戏是爱您,您的戏是不爱,出了戏后她的爱不得而知,至于皇上您的心意您自己最清楚,不知道现在皇上是否已经能懂几分奴才的意思了?」
迟晏的表情逐渐凝固住,他像是明白了,又像是更糊涂了,愣在原地呢喃。
「不是的,朕的心意朕是清楚的,朕不喜欢林锦荣,厌恶极了她。」
楚决没再看他,他走到尸体面前,看着那具平静的尸体,果然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楚决消耗了全身的气力,他依靠着棺椁支撑,咳喘几下,胸膛起伏的厉害。
亦不知他是否也命数已尽,油尽灯枯。
可他依旧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望着棺材里的人,悄声说着:「奴才实在看不惯皇上,替娘娘报个仇,娘娘您别怪奴才……」
「唉。」他望着棺材里的人长吁一声。
「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他的神情寂寥,我总觉得楚决孤单的很,他向来都是一个人,从开始到现在他都很孤单,没人能懂他,他却好像每个人都看得懂。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瓣干枯的桃花,默默地,将那瓣桃花放在了尸体手心里。
他有些遗憾对我说:「娘娘啊,奴才去不了凤锦宫,听说今年的桃花开的最好,这一片是奴才在来时的路旁捡的。」
他握住尸体的手,想让手心里的桃花攥紧些,可那是一只冰冷的僵硬的手,她握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