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鬓楚腰(120)
陆则这一开口,虽是冷冷淡淡的,一众慌了神的官员,却是不由得安了心。刑部一贯和銮仪卫不对付,上午尚书一被带走,刑部右侍郎又在京外公干,群龙无首,众人俱惊惶,生怕以銮仪卫下一个就要朝他们下手。
如今有陆则,他虽来刑部不久,在众人中资历也最浅,可偏偏官职最高,背后还有卫国公府,又唤当今圣上一声舅舅,他若在,谅銮仪卫也不敢如何。
众人皆散去,虽面上仍有惶色,但到底比起先前那副乱糟糟的样子,这刑部总算看得过去了。
陆则此时才扫了眼齐直,齐直当即了然,开口将事情一一说了。
陆则垂眸听着,四年前,他尚在宣同,对京中诸事了解不多,但盐政司渎职一案,牵涉甚光,当时险些要三司会审,大理寺和都察院都打算来调阅卷宗了,后来因刑部提出了铁证,便定了案。
齐直说罢案子,长拜不起,恳切道,“还请世子为尚书大人伸冤,大人入刑部二十三年,期间断案无数,未有偏颇。最是刚正不阿,清正廉明啊……”
齐直这话倒不算假,刑部尚书周桓进士出身,寻常进士,大多入翰林,因当下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但周桓剑走偏锋,自请来了刑部,从主事做起,到如今的尚书,一路不可谓不坎坷波折。
偌大京城,哪怕单拎一个百姓出来,朝上数几代,周边亲戚问一圈,姻亲族亲一折腾,都能倒腾个当官的远房叔伯,攀上个高官亲戚。所以,朝中常有言称,在刑部为官,要么满京城的好友,要么满京城的仇人,其中缘由,就在于此。
周桓显然是后者,在刑部尚书的位置坐了十几年,朋友没几个,结仇的倒是不少。不说旁人,就说銮仪卫,谁都知道,宣帝信重銮仪使胡庸,连阁臣都知让这权臣一让,除了言官和御史,也就周桓管着的刑部,敢和胡庸对着干。
当然,卫国公府不在其列,和别的派系不同,卫国公府仿佛一开始就置身事外,朝堂之上,对卫国公府的态度也很特别,边关九镇要太平,梁朝要安宁,离不开卫国公府,就连言官和御史,都鲜少挑国公府的错。
齐直在一旁说,陆则低头翻看着当年案子的卷宗,在库房堆了四年,束之高阁,一打开就全是灰。
陆则也没有一字一句细看,着重翻了结案卷宗,间或问齐直几句,但齐直那时只是协查,主查案件的是周桓,齐直也只说得出个大概,若问得细一些,他就答不上来了。
陆则也不为难他,用了一个时辰,将卷宗过了个大概,眼睛有些酸胀,扫了眼外头,雪倒是依旧下得很大,枯枝压得低低的。
他忽的想起家里的江晚芙,不知道她有没有瞧见那只“猫”,这么大的雪,若是没瞧见,只怕用不了一个时辰,就会被盖得看不出了。不过,没看见也无妨,总归是哄她玩的,再做就是了。
齐直守在一旁,见陆则望着屋外,忙道,“世子可是看出什么不妥了?”
陆则回过神,摇摇头,“卷宗没什么不妥。”
以周桓的本事,他在刑部数十年,若是要作假,只粗粗这么看一眼,是决计看不出的。但銮仪卫敢直接把堂堂正二品的朝廷官员,从刑部带走,手里定然是有铁证。
“那……”齐直有些急了,“那该如何?”
陆则站起来,拍了拍袖子上的灰,道,“我明日去见周大人一面。这几日,刑部一切照旧,若有渎职懈怠者,一律严惩。”
齐直忙应下,“是。”
陆则起身出去,马车已经停在刑部外,陆则上了马车,闭眼沉思。胡庸这个人,他接触过几回,虽刑部对此人深恶痛绝,言官更是动辄递帖子骂他,御史隔三差五必要痛斥他一番,但说实话,这一点不影响他在朝中的地位,或者说,在宣帝心里的地位。
胡庸这个人,才学平平,样貌寻常,唯有一样,寻常官员多少把自己当官,在陛下面前,做不到奴颜婢膝,但胡庸不一样,在陛下面前,他把自己当奴才。
陆则那时在宫里念书,亲见胡庸面圣时的模样,谄媚恭顺,口里说的每一句话,没有哪一句不是陛下想听的,没有半点官员的身段,侍奉脱靴、茶水,动作娴熟,当真比奴才还像个奴才。
是个能屈能伸的。
那时他初到刑部,接手了江浙首富之子薛绍杀妓一案,胡庸明明与刑部不合,却第一时间低了头,把一应卷宗全都送到刑部来,且此后也不曾插手此案。
这种人,就跟水塘污泥里的泥鳅一样,滑不溜手,轻易拿捏不住。
陆则闭目思索着,听见外头传来颤颤巍巍的叫卖声,他叩了叩车厢,马车很快停下,常宁探头进来,“世子可是有什么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