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95)
“马上起事,医药粮草总需备着。”
今日,李慕的话如黄沙散盘,流云四泻,说的皆在理。裴朝露却觉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丝毫没有中心。
“估计是他让阴萧若来,想看看白马寺周遭布置,寺外三里处封珩带人警戒,原是发现了唐亭一行,伏击多日。”李慕笑了笑,“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总不见得他眼下就要和我撕破了脸。按理,不应该的。”
这话入耳,裴朝露终于定了定心。
窥视、伏击、暗杀,是李禹的手段。
只是,她没有告诉他,李禹这一刻针对的不是他,而是她。
“你若嫌门外人堵心,我让人打发了便是。”
“让她跪着,跪个一夜,伤不了什么。”裴朝露话音落下,遂牵过涵儿,又道了句“早些歇息”便回房了。
李慕立在夜色中,掩口咳了两声,见她开门合门,见屋中灯亮灯熄,方返身回了内阁偏殿。
这处,半个时辰前,奉他的命令,往日王府贴身医官和僧武卒精通医理的僧人皆聚集在一起。
待他进来,空明便回禀道,“殿下,我们均已验过,此药无毒,其中成分亦是治疗哑疾的各项草药,有两味还是回纥国中的佳品麓合花籽,故而确乃良药。”
“不若让小郎君试一试,左右是不伤身的。”
李慕瞧着那颗拇指大小的丹药,原是阴萧若为表诚意送来的。其实,如今她人还在寺门口,周遭都是他的人,若送毒药来,无异于自寻死路。光凭这一点,这药也不会有太大问题。但阴萧若如今同李禹走在一起,同裴朝露又结怨在前,这番好心,他没法相信。
“这药你们看了半日,可辨出方子几何?能否自己研制?”
“回殿下,此方繁琐,但也不是绝药。待臣等探讨些时日,当是不难的。”回话的是此间领头的王医官,片刻又道,“就是其中回纥的麓合花籽的分量需斟酌。也无妨,且着人试药便好。”
李慕坐在紫檀案桌前,转着食指上的七宝琉璃戒,默声无话,一众医官便也垂首候命,不再言语。
他没将这事告诉裴朝露,原也不为旁的,不过是不希望她心绪起伏。
这药不用,涵儿左右便不能开口说话,大抵她也习惯了。
但是,她为人母,生命里的两个孩子,芙蕖已经不在了,涵儿便是她唯一的孩子。须臾又漫长的一生,她定是想听到自己的孩子能唤她一声“阿娘”的。
但是若用了,此间尚有风险。
“空明,你去俘虏营拎两个人来。”
“王、方两位医官留下候命,其他人都散了。”
*
东厢房的寝房内,裴朝露也未点灯,只披衣立在廊下,被夜色掩着,往来医官匆匆过,自也无人发现她。
待最后一个走过,她上前拦下,“漏夜之中,你们聚众在此,可是齐王殿下旧伤复发了?”
被拦的医官是王府旧日属臣,自然认识她,虽初时被吓了跳,转瞬便定下心来,按着李慕之言回道,“贵人多虑了,没有的事,不过是数日一次给殿下会诊罢了。”
裴朝露眺望夜色,白日朗朗不来,竟是踏月而行。
她也未拆穿,只颔首放人离开。
“姑娘,夜深了,且安置吧。”云秀抱着件披风从屋内出来。
裴朝露按下她的手,将披风搭在她身上,“你去膳房送点宵夜给殿下,我先睡了。”
云秀愣了片刻,见屋内已经转入屏风后宽衣的人,只挑了挑眉,掩门做事。
膳房有两处锅灶终日不离火,云秀便来去甚快,李慕爱吃什么,她一清二楚。
“他怎样?”裴朝露靠在榻上,掀开被角让云秀上来。
“殿下自然高兴,直用了两碗汤面。”云秀借这月色辨别裴朝露的神情,然看不清晰,只顿了顿咬唇问道,“姑娘,您……不怨齐王殿下了吗?”
黑夜中,一片沉默。
“国恨在前,家仇随之,最后才是私怨。”裴朝露叹了口气,拉过锦被合上了双眼。
*
一夜到天明,跪在寺门口的人已经被冻的奄奄一息,精神气被抽了大半。然白马寺大门打开,文僧敲钟,武僧练功,住持念经做早课,沙弥打扫庭除,一切如今,仿若谁也不曾见到门口跪着的女子。
阴萧若虽是又冷又饿,却尤自挺着背脊,看着有几分将门之女的模样。
却也仅限看起来,实乃心中焦躁,她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受过这般侮辱。只是一想到那长安而来的太子殿下,心中便又有了几分坚毅。
晨曦初露,总算一夜过去,阴萧若扶着侍女的手撑起身子,愤恨地看了眼寺院,若不是太子交代,需确定涵儿服下药,听他一声声音得以慰藉,她估计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