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80)
“无此念,世家择人累势,便只有您。”
李禹闻言,未再言语。郑太傅的一席话,虽也不是全对,但多少抚平了他心绪。
半晌,他将目光落在涵儿那处,开口道,“去张贴求医榜文,便说小郎君不思饮食,风寒不退,哭闹不止。”
郑太傅颔首,领命离去,正值侍卫来报,“阴家长女阴庄华求见殿下。”
“她如何知晓孤在此处?”李禹呢喃,转眼便也换了温和神色,只兀自颔首,“当是其妹阴萧若告知。”
“殿下,眼下小郎君在此,可要缓一缓再见她。”郑太傅提醒道,“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您未来十之八九的太子妃,若是早早见到这样一个孩子,怕是心中膈应。”
“孤有此子天下知,当日大悲寺中太子妃身份暴露,涵儿亦是暴露,没有么好瞒的。”李禹示意侍卫去请,只笑道,“孤作慈父,乃爱子之道,生父职责,何来膈应。”
郑太傅闻言,亦颔首退下,去张贴榜文。
*
日升月落,已是十月初,距离涵儿被带走亦有二十余日。
裴朝露初时从暗子处听得,孩子日日在穆安街口吃糖葫芦,还反戴璎珞现出平安结的一面。心头稍安了些,明白他的意思,是在给自己报平安。
然而五日前开始,却再不见他身影,沙镇上更贴出榜文,言其病重反复。
她有一刻想过是李禹的计策,但还是心头发慌。见不到人,她总是浮想多思。
即便李禹接了她的信,不敢迁怒涵儿。但疾患病痛,原也不必他动手,是自然易患的,多少孩子金尊玉贵地养着,有时也抵不过一场风寒,一次高热。又何况,涵儿离开了她,心中不知有多惶恐。更遑论李禹从未带过他,侍婢奴才又能有几分精心地看顾!
裴朝露坐立不安,能凭着理智熬下这么长一段时间,实在已是极限。
而昨日晌午时分,她接了守城侍卫送来的信,不由撑起几分希望。那信竟是阴庄华派人以箭射之。
言其,今日将涵儿带出,让她前往穆安街接人。
裴朝清自不会让她前往,只说替她去打探虚实。眼下已经半日过去,裴朝露立在城楼焦急地等待。
门口铜壶滴漏一点一滴落下,东边道上终于响起马蹄声,裴朝露举目望去,确定是兄长,只匆忙返身下城楼。
城门口,兄妹相遇。裴朝清从马上跃下,只一人,并未带回孩子。
“阴氏此人当是可信的。”未及胞妹言语,裴朝清扶着她往城内走去,“我在暗中观察了半晌,她确实带着涵儿去了指定的地方。我亦乔装拿着她的信物按路线走过,但是她也存着戒心,并不信我。”
裴朝清想了想,顿下脚步,“你可识得这手语?”说着,他模仿涵儿比划出来。
“前后一共做了三次。”裴朝清回忆道,“当是也有人跟着他们,每回涵儿做手势,那女子总有意无意给她遮挡着。”
“二哥,再做一遍。”
裴朝清照做,遂问,“可知何意?”
“是四句话。” 裴朝露道,“头一句是涵儿在报平安,大姐姐对我很好。”
“后面三句是阴庄华的话。”
“我亦有所求。”
“我只信齐王妃裴氏女。”
“明日依旧,请勿爽约,各取所需。”
话音落下,兄妹二人一时皆静了声息。直到回了裴朝露院子,裴朝清终于又开口道,“不行,左右如今确定了涵儿无恙,你便也可安心了。去不得。”
“纵然这阴氏女可信,但焉知那处伏了多少李禹的人,太危险了。”
时值医官送药进来,裴朝露接过不语,只慢慢饮着。
剩得小半碗,裴朝清没忍住,端过碗盏闻了番,不由蹙眉道,“那固本丹这么快用完了?我看着你身子也无大安,没好利索啊。”
“是否那药不够,接下来还需调新药方吗?”他侧身问过医官,心中不免有些着急。那是梦泽泉府最好的修补根基的药,若还是不行……
“还有半颗,我让医官停了。”裴朝露见医官不敢答话,只自己回道,“他们会过诊,我元气恢复的七七八八,根子上的病便是用了也难断根,左右是要常日调理的。那样好的药,留着以应不时之需吧。”
“你胡闹,既有药,总是用完了再做旁的打算。哪有亏空着身子,将药存起来的。”裴朝清太阳穴突突地跳,“若不用这药,又滋生出旁的病患或者存着后遗症,岂不自找麻烦!”
“医官说了,是有不足之处。”裴朝露挑眉。“左右是我日后不能生养,旁的无甚区别。”
“二哥觉得,能否生养于我还有几分重要?”
裴朝露低眉将药饮尽,就着云秀的手饮水漱口,片刻回首示意旁人都退下。屋中便剩了兄妹二人,她仍旧苍白的面上浮起两分自嘲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