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35)

作者:风里话

“顺便也好让李禹早日死了心,莫再肖想我。”顾着孩子,裴朝露压着声响,却已是哑声嘶吼。

她盛怒又惶恐,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抓在李慕剜上的手推着发钗抵入皮肉。两人尺寸的间距,血流滑下,血腥弥散。

李慕眸光变色,巧劲腾出手,甩开发钗,将人推在墙上,捂住了伤口。

伸手便是案头止血的药粉,李慕弹开瓶塞撒上,又撕开一截袖角袍布给她缠上。

伤在脖颈处,他给她上药敷带。一下子,两人贴得更紧了。

布袍绕过她后颈时,李慕看不清后头模样,不自觉又挪前一步。裴朝露本就已经抵在墙上,退无可退。

佛珠滚圆冰冷,硌裴朝露胸膛上,松木香在她鼻尖萦绕。

她以前不喜松木香,是因为每次闻到时都是他不开心的时候。

如今,她更讨厌这味道。

因为闻一次,便提醒着自己,当年慈心泛滥。

布袍已经从后头穿过来,裴朝露仰头靠着,由李慕清理。只是一双手抬指触上他垂挂的佛珠,欲要捏碎它。

如何捏得动!

她合上眼,死死握着珠串,似发泄又似抓着依靠。

“无碍了。”李慕松下一口气。

“既是不想我死,以后就不要说送我回去的话。”

“若是嫌我扰了你清修,我也可以走。”

裴朝缓缓睁开了眼,低眉看着落在衣衫的血迹,“再难走的路,我一个人也走过来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过想着皇兄……”

“别再提他!”裴朝露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握在佛珠上手两处拉扯,一百零八颗松木珠渐次落地,在寂寥冬夜里发出细小又沉闷的声响。

两人四目相视,有一个瞬间,裴朝露觉得自己看到了李禹,只匆忙推开面前人,夺门而去。

“阿——长嫂……”

“别提他,我不要听到他。”裴朝露被李慕拦在身前,只退身摇头,抗拒那个名字。

“为何?”眼见她就要被身后石阶绊倒,李慕一把扶住她,“皇兄在蜀地,相思成疾,这些年你们不是一直很好吗……”

“我让你闭嘴,闭嘴别提他,他就是个畜生!”裴朝露的理智终于如同没有引线的佛珠,崩溃四下跌落,“你知道这些年,他都对我做些什么?”

“你说,他到底做了什么,值得你这般恶言相向?”李慕怒呵道,“裴氏百年礼仪,你看看如今你还留了多少?”

“我告诉你,他对我做了些什么,他——”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一地惨白月光,如冰似雪寒凉。

裴朝露突然止了话语,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人。

他居然,这般盛怒。

身体里一股热流滑下,扯着小腹阵阵胀痛。

如果不是李禹,她如何会是这般残破模样。

甚至为世人唾弃,无家可归。

如今面对着年少恋人,她原该倾诉全部的委屈与恐惧,然而话到此处,却觉得没有必要了。

说什么呢?

说了,他又能信几分?

她的伤口在哪里?

李禹摧残她的伤口在哪里?

他不信她,他竟然怒斥她。

那么,就算剥光了衣衫,他也看不到,她也说不清啊。

裴朝露看了他片刻,挪近一步,抬手抚过他剑眉星目,抚上他挺直的鼻梁,凉薄的唇角,低声失笑,“自相识,十余年了,你还从未这般与我说话。”

“如此疾言厉色,当是第一次。”

素指抚上他鬓边耳际,三千烦恼丝都没有了。

可当年,也曾结发为夫妻。

“到底,情意相交也抵不过你兄弟手足情深。”

“你,为了他,这样与我说话。”

裴朝露收回手,亦拨开他的手,自嘲走在黑夜中。

“裴氏亡了,我父兄族人都死了,我还要裴氏的百年礼仪做什么?”

唯一挽发的簪子已经掉了,夜风拂面,吹乱她一头早已失了光泽的长发。

李慕望着那袭孤弱背影,突然便想上去抱她一抱。

然而,当年苏贵妃之语萦绕耳畔,五年里信上文字顿现,李慕终究顿了脚步,冷了神情。

一夜无眠,全是她的话语和身影。翌日晨起,他送出了第二只雪鹄。

雪鹄往西南蜀地而去,只带了一句话。

——五年里,太子待太子妃如何?

以往,他从未这般问过。若实在想她,想知晓她消息,他只会写,问父皇母妃安,问皇兄安。

提及皇兄,对方便明了他的意思,会将裴朝露近况描述与他。

便是眼下,案上放着的七封信。

封封皆是太子厚恩裴氏女的信息。

让他越发笃定,皇兄,是她的良人。

亦让他心安,当年的决定,不过痛她一时,未曾误她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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